经由霍忠多方奔走,以及永宁那些看似无意、实则精心铺垫的举措,卡在永定河仓场的那批军粮冬衣,虽未完全畅通无阻,但流转速度明显加快了些许。
至少,第一批至关重要的物资已勉强凑齐手续,得以装船启运,沿着尚未完全封冻的河道,艰难北上。
同时,永宁以私蓄购置、并由康郡王妃通过娘家漕运关系安排送出的那批皮裘药材,也已快马加鞭,抄小路送往凉州方向。
消息传回,永宁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半分。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缓解。李甫等人既已出手,绝不会轻易罢休,后续的粮饷辎重调配,必然还会遇到各种“意料之中”的刁难。
这场后勤之战,远未结束。
但无论如何,初战的微小胜利,以及将担忧化为实际行动的过程,让永宁心中那份空悬无依的牵挂,似乎找到了一个略微实在的落点。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愈发清晰强烈,她该给他写一封信。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便再也无法按捺。
点兵那日的震撼,得知军需受阻时的愤怒与决绝,以及夜深人静时无法抑制的担忧。
千般思绪,万种情愫,淤积在心口,仿佛只有通过笔墨,才能稍稍疏解,才能让他知道,京中并非全然是冷箭与掣肘,亦有人在他身后,尽力为他稳住风雨飘摇的后方。
然而,真当铺开薛涛笺,研浓了徽墨,提起那支紫毫笔时,永宁却陷入了长时间的踌躇。
这封信,该如何下笔?
称他“侯爷”,太过疏离客套,仿佛上下级的例行公事。
称他“夫君”,这个词于她而言,仍显得有些陌生而沉重,他们之间,远未到寻常夫妻那般缱绻亲密的地步。
直呼其名“霍凛”,更是于礼不合,她断然不敢。
笔尖悬在纸上方良久,最终,她落笔,谨慎地写下:
“霍侯钧鉴:”
四个字,恭敬而保持距离,符合他们目前的关系。
接下来,该写什么?
报平安,说京中一切安好,府中诸事顺遂。这显然是谎言。京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不可能毫无耳闻,刻意隐瞒反而显得虚伪。且她辛苦维持府务、周旋物资,若只字不提,又如何让他知晓后方并非全然被动呢?
那么,诉说她所面临的困境,直言李甫等人的刁难、流言的恶毒,这岂非徒增他的烦扰,他远在边关,面对的是真刀真枪的敌人和瞬息万变的战局,岂能再让他为后方这些龌龊事分心。
笔尖再次停滞。墨汁几乎要凝聚滴落。
她忽然发现,这封信远比她想象中更难写。它需要在真诚与克制、倾诉与隐瞒、关切与体谅之间,找到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她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枯枝,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北疆。此刻的他,在做些什么呢?是在巡视营垒,是在研究舆图,还是在与狄人交战,寒风可曾冻裂了他的手,铠甲下的旧伤可曾因严寒而疼痛,他可曾有一瞬,想起过京中的这座侯府,想起过她?
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涩意掠过心头。
良久,她重新回到书案前,目光变得坚定。她不能退缩。这封信,必须写。
她再次提笔,斟酌着字句,缓缓写下:
“京中初雪已融,然寒意未减。妾身与府中上下皆安,侯爷毋须挂怀。陛下与太后娘娘处,妾身亦按时请安,圣体康泰,慈颜祥和。”
先报平安,稳定其心。提及陛下太后,亦是暗示京中大局暂无显变。
接着,笔锋微转:
“近日偶闻市井之间,有些许关于北疆战事之议论,言辞或有夸大失实之处。然妾身深知侯爷用兵如神,麾下将士英勇善战,必能克敌制胜,故皆一笑置之,未扰清听。”
她主动提及流言,却轻描淡写,表示自己并未受其困扰,且对他充满信心。
这是对他的一种支持,也是一种变相的安慰。
然后,是关键部分。她不能明说军需被卡,但可以告知他自己的应对:
“妾身闲居府中,念及北地苦寒,将士辛劳,心实难安。故斗胆以私蓄微薄之力,购得些许皮裘药材之物,已托可靠途径送往军中,虽杯水车薪,亦盼能稍御风寒,略减伤痛。此乃妾身一番心意,于朝廷规制之外,万望侯爷勿怪。”
这段话,她写得极其小心。解释了物资来源以及用途,强调途径“可靠”,最后以“勿怪”二字,既显得谦卑,又将可能存在的“违规”风险揽到自己身上,与他无关。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最重要的信息已经传递。但她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她想起点将台上他孤寂而沉重的背影,想起那夜他醉后的呓语,想起他写下“必胜”、“速决”时笔端的千钧之力。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侯爷身负皇命,肩负三军,安危所系,非比寻常。万望百忙之中,珍重贵体,寒夜添衣,晨昏定省。军中将士,皆仰赖侯爷,亦盼侯爷能体恤下情,保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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