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针对霍凛的攻讦愈演愈烈,虽未动摇其根本,但那“不惜士卒”、“耗费国帑”、“尾大不掉”的议论,如同阴云般笼罩在镇北侯府上空,也沉沉压在了永宁的心头。
她虽尽力在后方周旋,抚慰军属,捐输财物,以柔克刚,但深知真正的风暴中心,始终在那九重宫阙之内。
这日,宫中突然传来口谕,并非太后召见,而是皇帝宣镇北侯夫人永宁公主,即刻入宫觐见。
口谕来得突然,语气亦不似往常温和。
永宁心中顿时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皇帝亲自召见,且如此急迫,定然与近日朝堂风波脱不了干系。这绝非简单的垂询家常,很可能是一场针对霍凛、而她不得不面对的“鸿门宴”。
她不敢怠慢,立刻按品大妆,穿上庄重繁复的公主朝服,戴上珠翠凤冠,力求在气势上不露怯懦。
临行前,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无论面对何种诘难,必须镇定,必须谨言,但该维护霍凛时,绝不能退缩。
马车驶入宫门,沉重的车轮声碾过青石板路,仿佛碾在永宁的心上。她被引至并非日常起居宫殿,而是一处常用于召见重臣、商议要事的偏殿,紫宸殿东暖阁。
踏入殿内,永宁便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
皇帝萧景琰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但令永宁心头猛沉的是,御案下首两侧,竟分别坐着户部尚书李甫、御史中丞王琛,以及另外两位她不太熟悉但显然是清流言官模样的臣子。这分明是一个小型的御前问对场合,而她是唯一被传唤来的“当事人”家属。
“臣妹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永宁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盈盈拜下,姿态无可挑剔。
“平身,赐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永宁谢恩后,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小心坐下,垂眸敛目,静候发难。她能感觉到李甫、王琛等人投来的目光,或探究,或冷漠,或隐含得意。
果然,皇帝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永宁,近日朝中关于北疆战事,颇有些议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永宁心中一凛,知道重点来了。她微微抬头,声音清晰而柔顺:“回皇兄,臣妹深居简出,于朝政大事不敢妄闻。只知侯爷侥幸取得小胜,全赖皇兄洪福齐天,将士用命。”
她先将功劳归于皇帝和将士,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王琛:“王爱卿,你将方才所奏,再与公主分说一番。”
“臣遵旨。”王琛立刻起身,对着永宁,又将那套“伤亡过巨”、“主帅冒进”的论调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遍,最后更是加重语气道,“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深明大义。岂不闻‘一将功成万骨枯’。霍侯爷之功,固然显赫,然这功勋背后,是多少将士的枯骨,多少家庭的眼泪。为将者,岂能无恻隐之心?长此以往,恐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啊。”
他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天下将士之心”的高度,言辞犀利,仿佛霍凛已成穷兵黩武的酷吏。
永宁听得心中怒火翻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她知道,此刻哭泣示弱或激烈反驳都非上策。
待王琛说完,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永宁,等待她的反应。
永宁缓缓起身,再次向皇帝行礼,然后转向王琛,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王大人忧国忧民,心系将士,臣妹感佩。”
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清澈地看向皇帝:“然,王大人所言,皆是居于京城,凭战后文书推测。永宁虽愚钝,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大人,亦请皇兄圣裁。”
“讲。”皇帝简短道。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黑风峪之战,敌众我寡,狄人凶悍,且围城已久,凉州危在旦夕。敢问王大人,在当时情境下,若不行险设伏,出奇制胜,还有何良策可速解凉州之围?难道要坐待城中粮尽援绝,生灵涂炭吗?”她语气平和,却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王琛言论脱离实际战场环境的要害。
王琛一怔,显然没料到永宁会从军事角度反问,他并非知兵之人,一时语塞:“这…纵有良策,亦不该以如此惨重伤亡为代价……”
永宁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道:“至于侯爷身先士卒,本宫倒想起一事。侯爷曾与本宫言,为将者,与士卒同甘共苦,方能上下一心,士卒方愿效死力。点兵之日,皇兄与满朝文武皆见,侯爷与将士立誓‘同生共死’。若主帅只知高坐帐中,遥指挥划,危急时刻不肯挺身而出,又如何让士卒信服?如何能激发三军血性,拼死杀敌,这份与士卒同命的担当,难道反而成了过错吗?”
王琛脸色涨红,还要争辩。李甫却轻轻咳嗽一声,开口了,语气比王琛圆滑得多:“公主殿下所言,亦是在情在理。然,老夫所虑者,乃国计民生。北疆一战,耗费颇巨,国库空虚,百姓负担加重。霍侯爷乃国之栋梁,更应体恤朝廷艰难,若能以更小代价换取胜利,岂不更好?如今北狄已败,是否应见好就收,以免国力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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