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府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愈发清晰,那并非京城般繁华锦绣的模样,而是像一头饱经风霜的巨兽,匍匐在苍茫天地间。
城墙是由巨大的夯土和青砖垒成,色泽暗沉,布满了风雨侵蚀和战争留下的斑驳痕迹,几处明显的修补痕迹如同狰狞的伤疤。
城楼上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守城的兵士盔甲染尘,持戈而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带着边塞特有的警惕与肃杀。
车队缓缓接近城门,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一种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牲口、尘土、皮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复杂味道。
风也变得不同,不再是京城那种带着湿润寒意的风,而是干燥、凛冽,裹挟着细小的沙砾,打在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
永宁放下车帘,深吸了一口这粗粝而陌生的空气,胸腔里一阵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和衣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虽然历经奔波却仍保持体面的寻常女子。
沈知节亮出腰牌,与守门军官交涉。
那军官仔细查验了文书,又打量了一番永宁的车驾和护卫,目光在赵振等人带着伤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和精悍的气质上停留片刻,最终挥挥手放行,只是沉声叮嘱:“城内近来人员繁杂,夫人既是寻亲,还需早些安顿,莫要随意走动,尤其夜间,务必小心。”
“多谢军爷提醒。”永宁在车内轻声应道。
马车驶入河西府城内。
街道比永宁想象的要宽阔,但路面坑洼不平,积雪与污泥混杂,两旁多是低矮的土坯房或简陋的木屋,间或有一些看起来坚固些的砖石建筑,也大多门户紧闭,少有装饰。
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容被风霜刻满痕迹,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或是深深的忧虑。
偶尔有骑兵小队马蹄铿锵地疾驰而过,溅起泥泞,更添紧张氛围。
这与京城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繁华景象,简直是两个世界。
战争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座边陲重镇的每一个角落。
按照事先的计划,赵振引着车队并未前往官驿,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在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前停下。
这是霍忠通过军中旧关系提前安排好的落脚点,院主是一位早年退役的老斥候,姓周,寡言少语,但极为可靠。
院子不大,但还算整洁,有正房和东西厢房,足以容纳永宁和几名护卫。
周老丈见到永宁,并未多问,只是沉默地行礼,便将他们迎了进去,安排好房间,又搬来了炭盆和热水。
永宁顾不上休息,立刻召集赵振和周老丈在正房问话。
“周老丈,久仰。晚辈此次前来,实有要事,需尽快了解城中情况,尤其是关于前线粮草转运,以及近日可有异常消息?”永宁开门见山,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周老丈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了永宁一眼,声音沙哑:“夫人既然找到老汉,想必信得过。河西府如今是各方眼线混杂之地,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粮草是头等大事,官道上戒备森严,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黑水河谷之事,已有风声透出,虽未明说,但人心惶惶。官府正在严查,但进展似乎不大。”
永宁的心猛地一缩,果然消息是捂不住的。
“至于异常……”周老丈沉吟道,“近日城内确实多了些生面孔,有扮作行商的,也有说是寻亲访友的,行踪诡秘。而且,听说往北去的几条小路,近来都不太安宁,除了溃兵流匪,似乎还有身份不明的人马活动。”
身份不明的人马,永宁与赵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黑水河谷劫粮,绝非偶然。
“霍管家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永宁又问赵振。
赵振摇头:“按行程算,霍管家应还在采购途中,第一批粮草最快也需五六日后方能抵达预定地点。我们需在此接应,并设法打通关节,确保粮草能安全继续北运。”
时间,依然紧迫无比。
永宁沉吟片刻,果断下令:“赵叔,你立刻带两人,持我的信物,想办法接触城中可靠的粮商和镖行,了解行情,看看能否在本地再紧急筹措一批,哪怕数量不多,也能应急。记住,务必隐秘,不可暴露身份和真实意图。”“是!”赵振领命,立刻点了两人,匆匆离去。
“周老丈,”永宁转向老者,“劳烦您利用旧日关系,尽量打探关于黑水河谷事件的细节,以及军中近况,尤其是镇北侯大营的消息。”提到“镇北侯”三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
周老丈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默默退了出去。
安排已定,永宁却无法安心待在屋中。那股对霍凛和前线将士命运的强烈担忧,驱使着她想要亲眼看看这座城池,感受这里最真实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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