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的帅帐设在山谷深处一片背风的开阔地,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个临时搭建、覆着厚重毛毡和皮革的大号营房,比起京中侯府的厅堂,简陋得近乎粗野。
帐内陈设极简,一张铺着粗糙狼皮的矮榻,一张堆满舆图和文书的简易木案,几个充当座椅的木墩,角落的火盆燃烧着,驱散着塞外的严寒。
霍凛大步走入帐中,玄色大氅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他看也没看永宁,径直走到木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军报,目光沉冷地扫视着,仿佛刚才谷口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永宁跟在他身后进来,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目光。
她站在帐中,有些无所适从。
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他毫不留情的怒火。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火盆中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他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难堪。
永宁抿了抿唇,一路紧绷的神经和强撑的勇气,在到达相对“安全”的环境后,开始微微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感。
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寒冷和饥饿也一同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
时间一点点流逝,霍凛始终没有抬头,仿佛当她不存在。
永宁心中的委屈和一股莫名的倔强渐渐压过了最初的惶恐。
她是为了救他和数万将士的性命,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是来接受他的冷暴力的。
她深吸一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微哑,却努力维持着清晰:“侯爷,谷中的粮草……”
“谁让你来的?”
她的话被霍凛冷硬地打断。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直射向她,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与责难。
永宁一怔,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着暗火的眸子,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回答我!”霍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猛地将手中的军报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刺耳。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一个深宫妇人,擅离京城,跑到这刀剑无眼的前线来。是霍忠,还是你身边那些不知轻重的奴才怂恿的?”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充满了迁怒与不信任。
永宁被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轻视和指责刺痛了,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奔波劳碌所带来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没有人怂恿我!”她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尖锐,“是我自己要来的,霍忠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她向前一步,毫不退缩地迎上霍凛冰冷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着:“侯爷只知道质问我为何而来,为何不问问京中发生了什么,为何不问问第二批救命的粮草为何迟迟未到呢?黑水河谷,粮草在那里被身份不明的骑兵劫掠一空,护粮官兵几乎全军覆没。消息传回京城,李甫他们会怎么做,弹劾你督运不力还是趁机落井下石呢?指望朝廷在短期内重新调拨粮草,可能吗?”
她的语速极快,如同宣泄般将压抑在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倾泻而出:“你和数万将士在前面浴血奋战,后面却有人捅刀子,断你们的生路。我不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们断粮,军心涣散,被狄人趁虚而入吗?”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变卖家产,女扮男装,跑到这随时可能丧命的地方来?”霍凛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逼近,他双手撑在木案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永宁,眼中怒火更炽,“你以为这是什么,儿戏吗?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少狄人游骑,有多少溃兵流匪。你知道刚才在谷口,若不是我的亲卫恰好认得那柄匕首,你们很可能已经被当成奸细乱箭射死了。”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字字诛心:“永宁,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大梁的公主,是镇北侯夫人,你若是落在狄人手里,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你若是死在这荒郊野岭,朝廷会如何震动,会给我,给前线带来多大的麻烦,你这根本不是帮忙,是添乱,是愚蠢!”
“添乱?愚蠢?”永宁被他这番话彻底激怒了,连日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只是红着眼圈,声音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激烈反驳:
“是!我是愚蠢。我愚蠢到以为只要能救你和那些将士,个人的安危和名声都可以不在乎。我愚蠢到以为冒着生命危险送来救命的粮食,至少能换来一句‘辛苦’,而不是在这里被指责‘添乱’。”
“霍凛!你看清楚了,这野狼谷里的粮食,不是朝廷拨下来的,是我永宁,用我的嫁妆,用侯府的产业换来的。是我瞒着所有人,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筹集、运送过来的。没有这些‘添乱’的粮食,你和你麾下的儿郎们,还能撑几天,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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