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些话,因为激动,身体微微发抖,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霍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尤其是当她直呼其名,以及那带着哭腔却无比尖锐的质问,像一根根针,刺破了他因震怒而竖起的坚硬外壳。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剧烈起伏的单薄肩膀,以及那强忍着不肯落泪的倔强模样,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搅动、冲散。
是,她送来了粮食,解了燃眉之急。
他何尝不知黑水河谷之事背后的凶险,何尝不知朝廷反应的迟缓与不可靠。
他只是、只是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她这样一个被他视为需要庇护、甚至有些疏离的“摆设”夫人,竟然有如此胆魄和决断,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九死一生的事情。
他更无法接受的是,在得知她这一路可能遇到的危险时,自己内心深处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名为“后怕”的猛兽。
帐内的气氛从剑拔弩张的对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激烈的争吵戛然而止,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火盆的噼啪声。
霍凛死死地盯着永宁,胸膛也在微微起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怒火未熄,却又翻涌着震惊、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深极沉的东西。
他看着她因激动和疲惫而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脸上尚未擦净的灰土和那掩饰不住的憔悴。
良久,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撑在案上的手臂也收了回来。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那副凄惨又倔强的模样,声音依旧冷硬,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军中自有法度,粮草转运,非同小可。你擅离职守,私自前来,已是大错。”
他的话依旧带着指责,但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狂暴。
永宁听他语气稍缓,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她立刻倔强地用手背狠狠擦去,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我知道是错,可我别无选择……”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感,“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她这副强撑坚强的模样,霍凛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
他沉默地走到火盆边,拿起火钳,无意识地拨弄着里面的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着他冷硬而复杂的侧脸。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但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对峙感,已然悄然发生了变化。
愤怒的浪潮退去,露出了底下暗流汹涌的、更为复杂难言的心绪。
担忧、后怕、震惊、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混杂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霍凛背对着她,忽然极其生硬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腿上的伤,怎么回事?”
永宁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并拢双腿,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他、他怎么知道?
霍凛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冰冷刺骨:“走路姿势不对,瞒不过老兵的眼。”他顿了顿,补充道,“营中有金疮药。”
这句近乎别扭的、暗含关怀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永宁心中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她看着他那高大而冷硬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帐外,北风依旧呼啸。
帐内,激烈的争吵暂歇,心潮却澎湃未止。
这场对峙,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礼貌而疏离的薄冰,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
愤怒与指责的背后,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与后怕;激烈的碰撞之下,是两颗原本遥远的心,被迫拉近后产生的剧烈震荡与难以言喻的吸引。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一切都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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