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那句生硬的询问和“营中有金疮药”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永宁心中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后,便迅速沉入了现实的冰层之下。
他没有再多言,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很快便有亲兵入帐禀报军务,他立刻投入到繁重的军情处理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永宁被暂时安置在帅帐旁一个更小、更简陋的帐篷里。
赵振等人也被安排了住处,并被告知在得到进一步命令前,不得随意走动。
这近乎软禁的安排,让永宁刚刚因霍凛那一丝别扭关怀而升起的一点暖意,又迅速冷却下去。
他终究是不信她,或者说,他依旧认为她的到来是个巨大的麻烦。
然而,现实的紧迫容不得她沉浸在个人的委屈中。
亲兵送来了干净的热水、简单的食物和一小罐味道刺鼻的金疮药。
永宁默默地清理了自己,给腿上磨破的伤口上药,剧烈的刺痛让她额头沁出冷汗,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她换上了一套亲兵找来的、略显宽大的普通士兵棉服,将长发紧紧束在脑后,洗去脸上灰土后,露出原本清丽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她知道自己不能坐等。
霍凛的震怒和冷漠是一回事,前线数万将士的肚子是另一回事。
野狼谷的粮食必须尽快、安全地运抵主力大营。
第二天清晨,当营地的号角声划破寒冷的空气,永宁便走出了帐篷。
她找到正在指挥清点粮草的赵振,不顾他担忧的眼神,直接参与了进去。
起初,负责具体事务的军需官和士卒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份不明的“女子”充满好奇与疑虑,态度恭敬却疏离。
永宁并不在意,她挽起袖子,不顾棉服臃肿行动不便,亲自爬上一辆辆运粮车,查验粮食的成色、干湿,询问押运的镖师路途情况。
她心思缜密,对数字敏感,很快发现了登记造册中的几处疏漏和可能存在的损耗风险。
“这批粟米存放的位置偏低,谷地潮湿,需尽快垫高,并加盖双层油布,否则不出三日必有霉变。”
“张镖头,你说北面小路近来有不明烟火,可否在地图上详细标出位置?后续运粮队必须避开。”
“王军需,账目上这批肉干的数目与实物似乎有出入,还请再核对一次。”
她语调平和,却条理清晰,指出的问题一针见血,提出的建议也切实可行。
她没有摆出侯夫人的架子,只是专注地处理着眼前具体的事务。
渐渐地,周围那些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多了几分惊讶和信服。
霍凛偶尔会出现在谷中,巡视防务,听取汇报。
他远远看到永宁混在人群中,或是低头核对账目,或是与军需官低声商议,那专注的侧脸在晨曦或暮色中,竟有一种不同于京中繁华场合的、别样的坚韧光彩。
他眉头微蹙,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却什么也没说,很快移开,继续处理军务。
只是在他转身离去时,会不动声色地对亲兵吩咐一句:“看着她点,别让她累晕过去。”或者,“给她帐篷里多送个火盆。”
这种默许,让永宁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她不再仅仅局限于野狼谷的粮草,开始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后勤事务。
她发现伤兵营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药品极度匮乏,绷带反复使用,卫生条件恶劣,许多伤兵的伤口恶化,哀嚎声不绝于耳。
永宁看得心惊,也心疼不已。
她立刻以侯府的名义,写信给河西府的周老丈和仍在采购途中的霍忠,不惜代价,紧急调集所有能买到的金疮药、止血散、干净布帛,并重金聘请几位可靠的郎中,尽快送来前线。
同时,她带着两名护卫,亲自进入伤兵营帮忙。
起初,伤兵们对这个衣着干净、面容姣好的女子充满戒备和距离感。
但永宁毫不在意,她放下身份,学着医官的样子,用烧开的热水替伤兵清洗伤口,小心翼翼地更换肮脏的绷带,耐心喂行动不便的士兵喝水进食。
她不会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是用轻柔的动作和温和的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关怀。
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小兵,腹部中箭,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抓着永宁的手喊“娘”。
永宁没有挣脱,反手握住了他那双布满冻疮和血污的手,低声安抚:“没事了,会好的……”那一刻,她不是公主,不是侯夫人,只是一个见不得生命如此脆弱流逝的普通人。
她的举动,渐渐赢得了伤兵们的尊重和感激。他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陌生和怀疑,变成了依赖和信任。
连原本对她颇有微词的随军医官,看到她能有效安抚伤员情绪,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药品援助后,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永宁还注意到,军中许多士兵的冬衣破损严重,难以抵御塞外酷寒。
她召集了营中所有会针线的妇人,组织起一个临时的缝补队,收集破损的衣物,利用筹集来的布料和棉花,日夜赶工,缝补、加厚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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