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的付出,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这片被战火灼伤的土地。
她不再仅仅是“侯爷带来的那个身份特殊的女子”,而是逐渐成为了后勤营中一个具体而真切的存在。
野狼谷的粮草在她的协调与督促下,被分批、分路,以极高的效率秘密运往了霍凛主力驻扎的凉州城外大营。
每一批粮草安全抵达的消息传回,都让永宁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分,也让那些最初对她抱有疑虑的军需官和低级将领,眼神中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重。
这位夫人,不懂排兵布阵,却能理清最繁杂的账目,堵住可能存在的损耗漏洞。
不擅舞刀弄枪,却能为他们解决最实际的吃饭问题。
伤兵营的变化更为明显。
随着永宁筹措的药品和干净布帛陆续送达,以及她带来的那几个郎中和护理方法的推行,营内哀嚎声渐少,取而代之的是伤情得到控制后的平稳呼吸和偶尔的低语。
她不再亲自为每个伤兵清洗伤口,那毕竟不合礼制,也效率不高,但她每日必定会去营中巡视,查看药品使用情况,询问伤兵需求,安抚那些因伤痛而焦躁的士兵。
那个曾抓着她手喊“娘”的小兵,伤势渐渐好转,能喝下稀粥了。
他认出了永宁,黝黑稚嫩的脸上露出羞赧而感激的笑容,挣扎着想行礼,被永宁轻轻按住。
她只是温和地问了他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叮嘱他好生休养。
简单的话语,却让那小兵红了眼眶,也让周围默默看着的伤兵们,心中泛起暖意。
他们开始私下里称她为“菩萨夫人”,虽不敬,却满含最朴素的感激。
缝补队的工作也卓有成效。
一批批经过加固、塞足了新棉的冬衣和厚实的棉袜被送往各营。
当士兵们领到这些带着女子巧手温度、针脚细密的衣物时,那种在冰天雪地中感受到的暖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们知道,后方有人在记挂着他们,在为他们能少受一分冻而尽力。
这一切,霍凛都看在眼里。
他依旧忙碌,军情如火,北狄虽暂退,但小股骚扰不断,斥候间的厮杀几乎每日都在发生。
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研判局势,调动兵马。
但永宁的身影和关于她的消息,总会通过各种渠道,不经意地传入他的耳中,映入他的眼帘。
他会在巡视防务时,远远看见她在伤兵营外与医官低声交谈,侧脸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他会在深夜批复文书时,听亲兵提及“夫人帐中的灯火熄得比前几日更晚了些,缝补队今日又赶制出了多少棉袜”。
他甚至在一次军前会议上,听到一位素来严苛、对永宁到来最初颇不以为然的裨将,在讨论冬衣分配时,下意识地感慨了一句:“多亏了夫人那边及时补充,不然这鬼天气,非战斗减员怕是要多上两成。”
霍凛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手指在舆图上某个关隘处轻轻点了点,示意继续讨论。
但内心深处,某种坚冰正在持续而缓慢地消融。
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将她和“麻烦”、“添乱”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她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起初激起的是愤怒的涟漪,如今荡开的,却是层层叠叠、复杂难言的波纹。
有惊讶于她的坚韧与能力,有对她不顾自身安危的后怕与隐隐的心疼,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触动。
这天夜里,一轮冷月高悬,清辉洒落在被冰雪覆盖的营地上,映出一片凄清而肃穆的景象。
霍凛处理完军务,屏退了亲兵,独自一人走出帅帐,下意识地朝着营地边缘那片相对安静的伤兵营和后勤区域走去。
月光如水,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寒风掠过旷野,带来远处隐约的马嘶和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然后,他看到了她。
永宁没有待在帐篷里,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一处避风的粮草垛旁,身上裹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棉服,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轮冷月,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透过月光,看到了遥远的京城,或是更深的、无人可诉的心事。
霍凛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褪去了白日里处理事务时的干练与沉静,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霍凛忽然想起,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子,本该在繁华的京城享受着锦衣玉食,吟风弄月,如今却置身于这随时可能丧命的边塞苦寒之地,做着这些本不该由她承担的事情。
是因为他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让霍凛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的伤兵营帐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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