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在望。
连绵的城墙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熟悉的繁华气息伴随着车马喧嚣隐隐传来。
然而,端坐在马车内的霍凛与永宁,心中却无半分游子归家的松懈,只有愈发凝重的警惕。
车队并未直接返回镇北侯府,而是依制先至京郊驿馆停驻,由礼部官员安排觐见事宜。
果然,他们抵达驿馆不过两个时辰,宫中的旨意便紧随而至。
这一次,并非急迫的金牌令箭,而是由内廷总管大太监亲自前来,仪仗周全,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
“陛下口谕,镇北侯霍凛、永宁公主鞍马劳顿,本应好生休憩。然朕与太后思念心切,且北狄使团已在京中,和议之事亟待霍爱卿参详。特赐明日卯时,于太极殿偏殿单独召见,共进早膳,以示恩宠。钦此——”
单独召见,共进早膳。
这等待遇,远超寻常功臣归来的规制,近乎君臣相得的佳话。大太监脸上堆满笑容,言语间满是艳羡与恭维。
霍凛与永宁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皇帝此举,恩遇是假,试探是真。在正式大朝会封赏之前,先行私下召见,无非是想在相对轻松的氛围下,观察霍凛的态度,掂量他的分量,也为即将到来的和议与朝堂博弈定下基调。
“臣/臣妹,领旨谢恩。”两人齐声应道,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送走太监,回到驿馆内室。永宁轻蹙眉头,低声道:“明日之宴,恐是鸿门。”
霍凛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京城熟悉的街景,眼神冷冽:“陛下这是要亲自掂量,我这把刚刚饮饱了狄虏血的刀,是否还听话,是否过于锋利了。”
“他必然会问及北疆军务、狄人虚实,也会旁敲侧击你我夫妻在边关的种种。”永宁分析道,“尤其是那道让你我先后归京的旨意,他定会有所解释,或安抚,或警告。”
“解释?”霍凛唇角勾起一抹冷嘲,“帝王心术,何须向臣子解释。他只会告诉我,议和是国策,调我回京是信任与倚重。”
他转过身,看向永宁,目光深沉:“明日,你与我同去。有些话,由你来说,或许更为妥当。”
永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关于边关将士艰苦、关于后勤艰难、甚至关于沿途所见民生多艰的话,由她这位“亲眼所见”、“感同身受”的公主来说,比霍凛这位主帅直接陈情,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真切与不易,更能触动人心,也更不易引火烧身。
“我明白。”永宁郑重点头,“我知道该怎么说。”
这一夜,驿馆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猜测着明日陛见的结果,衡量着这位携大胜之威、却又被突然调离战场的镇北侯,将会在京城掀起怎样的波澜。
次日卯时,天光微熹。
霍凛与永宁身着符合身份的朝服,准时抵达宫门。
在内侍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宫阙,来到太极殿侧殿。
殿内陈设精致却不失雅致,不似正殿那般威严肃穆。
皇帝萧景琰身着常服,已端坐于膳桌主位,身旁坐着面容慈和、眼神却难掩精明的太后。
气氛看似家常,但那无形的天威,却比在正式朝会上更令人屏息。
“臣霍凛(儿臣永宁),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两人依礼参拜。
“平身,快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热情,“都不是外人,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凛哥儿,永宁,快到朕身边来坐。”
一声“凛哥儿”,唤的是霍凛年少时在宫中的旧称,瞬间拉近了距离,却也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居高临下的亲昵。
霍凛与永宁谢恩后,依言在皇帝下首落座。
早膳精致,琳琅满目,与边关的粗粝食物形成天壤之别。皇帝亲自为霍凛夹了一筷御膳房特制的珍品,叹道:“凛哥儿在边关辛苦了,瞧这风霜之色。还有永宁,听说你在北疆也吃了不少苦,竟还受了伤?真是难为你了。”
太后也适时开口,语气满是怜惜:“是啊,永宁这丫头,从小身子弱,哪受过那样的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定要好生将养。”
永宁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却清晰:“谢皇兄、母后关怀。边关将士们浴血奋战,儿臣所做,不过是尽了本分,实在微不足道。倒是亲眼所见将士们缺衣少药,有时连一顿饱饭都难,心中着实难安。”
皇帝眸光微闪,点头叹道:“将士们确实辛苦。朕已责令户兵二部,定要保障北疆用度。只是国帑艰难,各处都需用钱,难免有捉襟见肘之时。”他将话题引向了财政困难,不动声色地堵住了可能追加军费的请求。
随即,他话锋一转,看向霍凛:“凛哥儿,鹰嘴崖一役,打得好。扬我国威,壮我军魂,如今狄人遣使求和,你乃北疆主帅,熟知敌情,对此有何看法?”
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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