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门高阔,石狮威严,无不彰显着新晋亲王的无上荣光。
然而,府邸之内,气氛却并非全然喜悦。超规格的封赏如同华美的枷锁,每一道目光,每一次道贺,都需仔细掂量其背后的深意。
封王典礼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一道口谕便再次传入王府:陛下于御书房单独召见镇北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太极殿上的公开封赏是昭告天下的“恩”,而这御书房的单独问话,才是关乎核心利益的“质”。
霍凛换上一身较为低调的深色常服,腰间仅佩一枚象征身份的蟠龙玉佩,随着引路内侍,再次踏入那重重宫阙。
御书房的门槛,比太极殿更高,气氛也更显凝滞。
书房内,龙涎香静静燃烧,烟气袅袅。皇帝萧景琰并未端坐于巨大的龙案之后,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负手而立。
他今日未着龙袍,仅是一袭明黄色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威仪,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臣,霍凛,参见陛下。”霍凛依礼参拜,姿态沉稳。
“凛哥儿来了,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皇帝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亲自虚扶了一下,引他到一旁的紫檀木椅前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对面。
看似随意的举动,却瞬间拉近了君臣之间的距离,也使得接下来的对话,更加微妙。
内侍奉上香茗后,便被皇帝挥手屏退。
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那无声流淌的紧张气息。
“这北疆舆图,朕是日日观看,夜夜思量啊。”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轻轻点过凉州、鹰嘴崖等要地,语气带着感慨,“每每思及将士们在此浴血奋战,朕心难安。凛哥儿,你守了这么多年,辛苦了。”
“守土安邦,乃臣之本分。”霍凛的回答滴水不漏。
皇帝点了点头,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如今你回京受封,北疆军务暂由张贲接手。朕记得,这张贲是隆化十二年的武进士出身,在你麾下也有七八年了吧,能力如何?可能稳住局面?”
话题,直接切入核心——兵权交接与军心稳定。
霍凛心神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沉吟片刻,措辞谨慎:“回陛下,张副将为人沉稳,熟稔军务,在军中素有威望。臣离营前,已与他详细交代各项防务要点,依常理而言,稳住现有防线,当无大碍。”
皇帝仿佛没有听出那丝余地,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好。张贲是可靠之人,朕也放心。只是……”他话锋微妙一转,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霍凛,“北疆将士,多年随你征战,这骤然换帅,军心可还安稳?朕听闻,军中多有只知元帅,不知天威之语啊。”
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内炸响。
“只知元帅,不知天威”!
这八个字,其心可诛。直指霍凛功高震主,掌控军心,已威胁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霍凛脊椎升起,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缓声道:“陛下明鉴。北疆将士,皆是大梁的将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所效忠的,始终是陛下,是大梁。臣,不过是代陛下执掌旌旗,传达天威的一介武夫罢了。军中若有此等狂悖之言,定是狄人细作散布,意在离间君臣,乱我军心,臣请陛下下旨彻查,以正视听。”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霍凛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许端倪。
半晌,他忽然哈哈一笑,气氛陡然一松:“朕不过随口一提,凛哥儿何必如此紧张。朕自然是信你的,否则也不会将这北疆重任,托付你这么多年。”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凛哥儿,你如今已是世袭罔替的镇北王,身份不同往日。这兵凶战危之地,能远离,也未尝不是福分。日后在京城,辅佐朕处理军国要务,参详和议大事,一样是为国效力,且更能保自身周全,享天伦之乐。永宁那孩子,这次在边关也受了苦,你该多陪陪她。”
这番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绵里藏针。
先是说他如今已是尊贵的王爷,不必再亲冒矢石,接着暗示留在京城参与中枢是更好的选择,最后还用永宁来动之以情。其核心目的,依旧是兵权。
霍凛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从善如流”:“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能为陛下分忧,无论在边关还是朝堂,皆是臣之荣幸。只是”他话锋微顿,眉头轻蹙,显出几分忧色,“北狄议和,虚实难测。张副将虽能稳守,但若遇重大变故,或狄人突发大军,恐仍需熟悉狄情、能临机决断之主帅。臣毕竟在北疆经营多年,些许经验,或还能派上用场。”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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