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田庄内,石勇的证言与那枚染血的箭簇、半块号牌,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凿开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缺口。
这证明了匿名谤书的核心指控之一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也间接动摇了那所谓“通敌密信”的可信度,一个连基本战功都要肆意歪曲污蔑的构陷,其核心“证据”的真实性,岂能不令人生疑。
然而,霍凛与永宁深知,仅凭此点,尚不足以彻底翻盘。
皇帝心中的猜忌根深蒂固,李甫等人势力盘根错节,必须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有力的方式,打出这张牌,方能取得最大效果。
时机很快到来。
漕粮案余波未平,朝野对王琛乃至其背后李甫一党的贪腐行径议论纷纷,皇帝对此也极为不满。
在一次例行朝会上,当又有御史依循旧例,提及霍凛“通敌”旧案,要求皇帝早日圣裁时,一直沉默如同磐石的霍凛,终于动了。
他并未像往常那样激烈自辩,而是出列,向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臣蒙冤待勘,本不该妄议朝政。
然,近日闻听市井之间,有匿名谤书流传,污臣在北疆‘指挥失当,致使将士枉死’,玷污英烈忠魂,动摇军心民心,臣,实不能忍。恳请陛下,容臣就此事,陈情一二。”
皇帝正因漕粮案对李甫、王琛心生嫌隙,见霍凛不再纠缠“通敌”核心,转而攻击那相对次要却更易查证的“谤书”,且涉及“玷污英烈”、“动摇军心”等敏感字眼,不由眉头微蹙,沉声道:“讲。”
李甫、周勉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隐隐觉得不妙,但一时摸不清霍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霍凛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勉等曾大力宣扬谤书之人,朗声道:“谤书中言之凿凿,指臣于‘黑石峪阻击战’中,为保全主力,冷酷下令三营将士死守直至全军覆没,致使营指挥使张嵩枉死。此乃颠倒黑白,污蔑忠良。”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战场杀伐的凛冽之气:“黑石峪之战,乃是我军诱敌深入、进而合围之关键一环。
张嵩将军忠勇盖世,是主动请缨率部阻击,三营将士浴血奋战,成功完成任务,为主力合围狄虏主力赢得了宝贵时间。
虽伤亡惨重,但绝非谤书所言之‘全军覆没’、‘枉死’。张嵩将军力战殉国,战后,臣已依律为其并所有阵亡将士请功,陛下亦曾明发上谕,追授张嵩将军爵位,抚恤其家。
此事,兵部存档军报、阵亡抚恤记录皆可查证!”
他每说一句,周勉等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些事情,他们自然知道,但在构陷时故意歪曲,赌的就是霍凛无法自证细节,且皇帝不会去细查这些陈年旧案。
霍凛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继续道:
“臣本不愿以已故英烈之事自辩,然谤书恶毒,玷污英魂,臣不得不言。更何况,”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周勉,“据臣所知,张嵩将军麾下,尚有勇士幸存,其人可证当时真相。”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幸存者?!
周勉脸色剧变,强自镇定道:“霍凛,你休要信口雌黄。若有幸存者,何在?岂容你空口白牙……”
“陛下。”
霍凛打断他,再次向皇帝躬身,“臣得知此事后,忧心证人安危,已将其妥善安置。此人名石勇,乃黑石峪之战三营幸存老兵,身负重伤,退役后隐居于京郊。
他手中,更有张嵩将军信物为证!臣恳请陛下,可派得力之人,密查此人,一问便知真伪,亦可调阅兵部存档,核实臣之所言。”
他并没有直接让石勇上殿,而是请求皇帝派人密查。
这一手极其高明。
皇帝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霍凛所言,条理清晰,有据可查,更有“幸存者”这个人证线索。
若真如霍凛所言,那匿名谤书的可信度将大打折扣,进而连带着那“通敌密信”也显得疑点重重。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李甫和周勉一眼,沉吟不语。
李甫心中暗骂霍凛狡猾,知道此刻若再强行攻击,必然引火烧身。
他立刻出列,语气“恳切”地道:“陛下,若真有此幸存者,自当查证。然,此事与霍凛是否通敌,乃是两事,不可混为一谈。通敌一案,证据确凿……”
“李太傅!”
霍凛骤然提高声量,第一次在朝堂上直接打断这位三朝元老,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甫,“谤书与密信,皆出自尔等之手,构陷于我。如今谤书已现破绽,焉知那所谓‘密信’不是同样伪造?
尔等构陷边帅,玷污英烈,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要动摇我大梁北疆根基,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他不再纠缠细节,而是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构陷忠良、动摇国本”的高度,语气凌厉,气势逼人。
这一番连消带打,先是抛出确凿证据证明谤书不实,继而将疑点引向通敌密信,最后直接指控对方构陷,步步紧逼,逻辑严密,更是借用了“北疆根基”这个大义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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