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永宁在暗卫的护送下,如同融入夜色的露水,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镇北王府。
当她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气与那个沉甸甸的证据铁盒踏入密室时,霍凛紧绷了一夜的心弦才骤然松弛,随即又被她眼中那前所未有的凝重所攫住。
“发生了何事?冯三他。”霍凛疾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冯先生无恙,证据也已到手。但是,夫君,”永宁抬起眼,眸中仿佛凝结着寒霜,“我们面对的,可能远不止李甫、王琛之流。”
她将铁盒放在桌上,并未先去翻动那些关于落鹰涧案的单据,而是径直取出了最底层那几封带着“玄鸟”标记的密信抄件,推到了霍凛面前。
霍凛狐疑地接过,就着烛光快速浏览。起初是困惑,随即是震惊,当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展翅欲飞的玄鸟标记上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信纸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玄鸟,魏王,萧景!”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气。
这个答案,比他预想过的任何敌手都要来得更沉重,更骇人。
一位皇子,陛下亲子,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构陷他这个边关统帅,甚至不惜通敌资寇。
“为什么?”
霍凛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与巨大的疑问,“他已是亲王之尊,圣眷正浓,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自毁长城之事?”
“仅凭这些信件,指向虽明,动机却隐晦。”
永宁的声音异常冷静,她将先帝手札也摊开,“但我们或许可以从中找到答案。先帝提及‘皇子与权臣过从甚密,恐生肘腋之患’,并记录了李甫等人早年通过落鹰涧案贪墨的巨款流向。
我之前粗略核对,发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流入了一些看似与李、王无关,实则由魏王白手套控制的产业,尤其是在盐铁和海运。”
“盐铁,海运。”霍凛眉头紧锁,这两个领域皆是国之命脉,利润丰厚,但也监管极严。
“不错。”永宁目光锐利,“夫君可还记得,约在七八年前,先帝在位末期,曾有意整顿漕运与盐政,并探讨过重开‘东海商路’的可行性。当时朝中反对声浪不小,其中以李甫等人最为激烈,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霍凛眼中闪过追忆之色:“确有此事。当时我还在北疆,略有耳闻。据说先帝属意的漕运与商路主导人选,并非李甫派系,也非魏王。”
永宁点头,指尖点在手札的一处记录上:“先帝曾私下评论,魏王‘聪慧有余,而格局稍逊,且于商事锱铢必较,非社稷之福’。而当时,魏王正极力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即将成立的‘市舶司’。”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逐渐串联起来。
霍凛猛地想起一事,眼神骤然变得幽深:“落鹰涧军械案,就发生在那次朝议之后不久。那批军械丢失,导致北疆当年冬季防御吃紧,我被迫向朝廷紧急申请追加拨付,而当时负责此事的,正是李甫的门生。
他们以此为借口,拖延、克扣,甚至以次充好,若非我带着将士们咬牙硬抗,几乎酿成大祸?”
现在回想,那不仅仅是贪墨。
那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通过制造北疆的“困难”,打击当时在军中声望日隆、且可能在未来商路和兵权分配上不支持魏王的霍凛。
同时,那批被“劫”的军械,通过王琛的商队转卖给狄人,换回的巨额财富,则成为了魏王经营自己势力的钱财。
“还有鹰嘴崖之战后,”永宁继续深入,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你携大胜之威回京,声望如日中天。
若你留在北疆,凭借军功和威望,将来无论是边贸主导权,还是对狄人的战略,都可能与魏王意图通过控制李甫、王琛来攫取的利益相冲突。
所以,他们必须将你调离,甚至不惜构陷‘通敌’,彻底将你这颗‘绊脚石’碾碎。”
动机已然清晰,为了掌控盐铁、海运乃至未来可能重启的东海商路这巨大的经济利益,为了扫清军中不依附于他的障碍,为了积累争夺储君的资本,魏王萧景琰,与李甫、王琛等人勾结,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他们贪墨军资,倒卖军械,构陷忠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永宁总觉得,魏王对霍凛的敌意,似乎并不仅仅源于利益和权力之争。
那种处心积虑、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狠毒,隐隐透着更深的私人恩怨。
她再次仔细翻阅先帝手札和那些密信抄件,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终于,在先帝手札靠近末尾的一处看似随意的批注中,她看到了一行小字:
“凛性刚直,颇类其父。霍老将军当年于猎场之事,朕心甚憾,然景似始终耿耿。”
猎场之事,霍老将军。
永宁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霍凛的父亲,老镇北侯霍远,是在十多年前一次皇家冬狩中,为保护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陛下,而被一头失控的疯熊所伤,最终重伤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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