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太极殿的过程,缓慢而沉默。
霍凛将大半重量倚在永宁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春日暖阳下折射出虚弱的光。
百官或侧目,或避让,或投以复杂的一瞥,无人上前攀谈。那昨日还因漕粮案而暗流涌动的朝堂,此刻在霍凛这极致的“颓败”面前,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怜悯的静默。
永宁搀扶着霍凛,低眉顺目,唯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与霍凛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坚定。
马车驶离宫门,将那象征权力与漩涡的朱红高墙甩在身后。
车厢内,方才还摇摇欲坠的霍凛缓缓直起了腰,眼中的浑浊与疲惫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深渊。
他接过永宁递来的温热布巾,擦去额角的伪饰汗水,动作沉稳有力,与片刻前判判若两人。
“他们信了。”霍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冷冽。
永宁轻轻“嗯”了一声,为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戏已做足,只看明日,他们如何自投罗网。”
回到镇北王府,那扇沉重的府门再次缓缓闭合,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猜测隔绝。
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同情”和“放松”截然不同,一种大战前夕的、引而不发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
密室之内,烛火再燃。
那几册凝聚着血泪与真相的卷宗,再次被摊开在书案上。霍凛与永宁相对而坐,进行着最终反击前的最后一次推演。
“明日朝会,时机至关重要。”霍凛的手指划过那本证据,目光锐利,“我们不能率先发难,需得等。”
“等他们自己跳出来。”永宁接口,眸中慧光流转,“今日夫君以退为进,自请削爵归隐,陛下未准,反而流露出安抚之意。李甫、魏王那边,绝不会甘心。
他们定会认为这是趁势将夫君彻底踩落尘埃的最佳时机。我猜,明日,他们必定会旧事重提,甚至抛出他们自以为能置我们于死地的‘最后证据’。”
霍凛点头:“不错。唯有在他们最得意、最猖狂,自以为胜券在握,当着百官之面将‘通敌’、‘无能’等罪名死死扣在我头上之时,我们再将这铁证掷出,才能形成最强烈的反差,最具冲击力的效果。
届时,众目睽睽,陛下面前,他们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逃罪责。”
他们仔细复盘了明日朝会上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况,魏王党羽可能发起的每一种攻击,以及对应的反击策略、证据出示顺序、言辞分寸。确保万无一失。
“冯三和那位北疆匠户,必须确保绝对安全,明日需得在宫外隐秘处候命,若有必要,可随时传召。”霍凛对侍立一旁的赵振吩咐。
“王爷放心,均已安排妥当,由暗卫高手看护,万无一失。”赵振肃然应答。
“宫内接应呢?”永宁看向秋雯。
“公主,通过苏嬷嬷已与太后宫中通了气,太后娘娘虽未明言,但已默许明日会关注朝会动向。我们的人也已在内廷司关键位置做好准备,确保消息传递畅通,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封锁宫禁或破坏证据传递。”
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就绪。
与此同时,魏王府邸乃至李甫、王琛等人的府上,却弥漫着一种与镇北王府截然不同的氛围。
听闻霍凛在朝会上“病弱不堪”、“自请削爵”甚至“乞骸骨”的消息后,魏王萧景那张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毫不掩饰的畅快笑容。
他把玩着手中一枚精致的玄鸟玉佩,对着心腹幕僚嗤笑道:
“霍凛啊霍凛,你也有今天,任凭你战场上如何骁勇,在这朝堂权术面前,终究不过是一介莽夫。
父皇今日未准他辞爵,不过是念及旧情,给他留最后一丝颜面罢了。明日,待我们再将那‘通敌’的铁证抛出,看他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届时,北疆军权,边贸利益,还有谁敢阻我?”
李甫府中,虽然老谋深算的李太傅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沉稳,叮嘱门下不可过于张扬,但他捻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眼角眉梢也松弛了往日的阴鸷,流露出几分志在必得。
在他看来,霍凛今日的表现,已是穷途末路之象,明日只需再施加最后一击,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便可彻底拔除。
王琛更是喜形于色,连日来因漕粮案而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甚至在府中小酌了几杯,认为只要霍凛一倒,皇帝的目光转移,他或许就能从漕粮案的泥沼中脱身。
整个京城的上层圈子里,风向似乎一夜之间再次转变。
那些原本因漕粮案而对李甫、王琛避之不及的官员,又开始悄然递上拜帖。
一些观望的中立派,也开始重新评估局势,认为镇北王府这棵大树,恐怕是真的要倒了。
夜色渐深,京城各处府邸灯火渐熄,陷入一片看似寻常的宁静。唯有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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