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送别]周君赴远方
天色蒙蒙亮，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德裕典当行后院，陆明远和江静云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等待。周鹤翔那封求救电文，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终于，在天光彻底放亮之前，江静云接收到了延安的回电。译出的电文简洁而冷酷：
“‘寒蝉’警报可信度极高，立即启动‘归巢’撤离程序。确保其安全抵达‘梧桐山庄’。后续安排另行通知。务必切断一切横向联系。”
“归巢”程序，意味着周鹤翔必须立刻放弃现有身份和一切社会关系，由组织安排，通过秘密通道转移至位于城外的安全屋“梧桐山庄”，然后等待进一步转移至边区。
没有犹豫，没有第二种选择。暴露的内线，多停留一秒都是巨大的危险，不仅危及自身，更会牵连整个组织。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对江静云道：“立刻给‘寒蝉’发最后指令：启用‘归巢’，今日巳时，南门瓮城，‘牧羊人’接应。暗号：‘问西风’对‘归雁’。”
指令通过死信箱迅速传递出去。这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联络，但已是唯一的选择。
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南门瓮城。
这里是西安古城墙南门内的瓮城，平日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但也正因为人多眼杂，反而便于隐蔽和脱身。周鹤翔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长衫，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藤箱，里面只装了几件随身衣物和一点盘缠。他混在进出城的人群中，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与不舍，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城内家的方向，母亲病弱的身体、妻子忧愁的面容、儿女稚嫩的脸庞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心如刀绞。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但他没有选择。为了家人能有一条活路，为了自己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他必须走。
他按照指令，在瓮城内一处卖杂货的摊贩前停下，假装挑选货物，眼角余光却紧张地扫视着周围。
不多时，一个头戴破旧草帽、穿着粗布短褂、手里拿着一根赶羊鞭的老者，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下，看着城墙，像是无意中自言自语地叹道：“这西风渐紧，不知何处是归途啊……”
周鹤翔心脏猛地一跳，压低声音，接口道：“北雁南飞，终有归巢时。”
暗号对上！
那“牧羊人”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看也没看周鹤翔，只是用赶羊鞭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鞋底，转身便朝着瓮城一个偏僻的侧门走去。
周鹤翔会意，保持着一段距离，远远跟上。
整个过程，都被伪装成算命先生、坐在不远处墙根下的雷万山看在眼里。他奉陆明远之命，前来确认接应顺利，并在必要时提供掩护。看到周鹤翔跟上“牧羊人”，消失在侧门外的街巷中，他才微微松了口气，收拾起摊子，悄然离去。
他知道，“牧羊人”是经验丰富的老交通员，会带着周鹤翔在城内绕圈子，确认没有尾巴后，再通过秘密渠道将其送出城，前往“梧桐山庄”。
与此同时，德裕典当行内，陆明远收到了雷万山“接应顺利”的暗号回报。他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南门的方向，久久沉默。
周鹤翔走了。这个被生活所迫、被理想感召、最终在恐惧与信念交织中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旧军官，终于还是离开了这座困住他、也差点毁灭他的古城。
送别，没有酒，没有泪，只有无声的默契和沉重的责任。
陆明远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周鹤翔的撤离只是暂时消除了一个暴露点，但由此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尚未可知。徐远舟发现周鹤翔失踪后，会作何反应？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胡凌风，甚至查到德裕典当行？
而且，周鹤翔虽然撤离，但他留下的情报，以及他这条用生命开辟的线路，不能就此断绝。必须有人，继续沿着他未走完的路，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备份情报，安全地送出去。
送别一位同志，是为了保住更多的火种。
而确保火种不灭，需要另一条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驿路”。
尽管周鹤翔已经撤离，但陆明远的心，依然悬着: 雷万山带着备份胶卷去寻找“老刀”，这条秘密交通线能否在敌人可能已经警觉的情况下，顺利启动？那枚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微缩胶卷，能否如同傲雪的寒梅，在通往延安的漫长“驿路”上，安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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