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雨入学风波虽已平息，但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所带来的涟漪，却并未完全消散。
钱叔那句“是该有点新动静了”的感慨，如同早春一缕捉摸不定的寒风，在林向阳心底悄然种下了一缕微小的、却难以忽视的警惕。
他提醒自己，日后无论是“创作”歌曲还是展现任何超前的知识，都需更加谨慎，必须牢牢裹紧“自学成才”和“天赋异禀”这两层护身符。
然而，眼前的现实生存压力，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春荒仍在持续，豆芽技术虽缓解了吃菜难题，但粮食的紧缺依旧是悬在每家每户头顶的利剑。
林家靠着豆芽换来的些许杂粮和之前微薄的积蓄，精打细算地维持着，但“生产能手”的奖状并不能直接变成碗里的糊糊。
大院里的气氛，在短暂的豆芽热潮后，又重新被一种沉闷的焦虑所笼罩。
家家户户都在计算着米缸的深度，邻里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的情形也明显增多。
资源的紧张，最容易激发出人性中自私和算计的一面。
这天下午，林向阳正带着卫国在家门口小心翼翼地清理那台废旧柴油机的零件，试图从中找出些可用的家伙。
赵大爷赠的那把锉刀被他珍重地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每一次打磨都带着份沉甸甸的感激和责任。
晓梅坐在小凳上，就着天光，认真地在旧本子上练习着大哥教的乘法口诀，眉头微微蹙起，满是专注。
晓雨则拿着小树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那天在学校唱过的“小船儿”，嘴里还轻轻哼着调子，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简单的快乐。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煽动性的嗓音打破了院落的相对宁静。
“大家都出来瞧瞧！评评理啊！”
只见王翠花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身边还围着几个平日里就与她交好、或是同样被粮食危机逼得心浮气躁的住户。
“这春荒眼瞅着过不去了！家家户户粮食都见了底！可咱们院呢？有人却藏着掖着，占着茅坑不拉屎！”
王翠花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目光却不怀好意地瞟向林家的方向。
林向阳心里“咯噔”一下，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卫国也警惕地站直了身子，晓梅合上了本子，晓雨害怕地躲到了大哥身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王翠花沉寂了这些天，果然是在憋坏水。
邻居们被她的声音吸引，纷纷从屋里探出头来，或走出门，脸上带着疑惑、麻木或是看热闹的神情。
李爱华主任恰好不在院里，似乎是去街道开会了。
王翠花见人聚集得差不多了，气焰更盛，她猛地指向林家那间小屋，声音尖利：
“就是他老林家！一家子四个娃娃，占着整整一间房！咱们院里多少人家祖孙三代挤在一间屋里？现在粮食这么金贵，他们四个小崽子凭什么占那么多地方？那间房要是腾出来，匀给更困难的人家，或者改成公用的粮库，岂不是更能帮大伙儿渡过难关？”
她的话极具蛊惑性，巧妙地利用了当前粮食短缺引发的普遍焦虑，将矛盾转移到了住房分配上。
“就是！四个孩子占一间房，是有点宽裕了......”人群中有人小声附和，显然是和王翠花通过气的。
“现在这光景，确实什么都得紧着点用......”另一个被说动了心思的住户也嘀咕道。
王翠花见有人响应，更加来劲，开始翻旧账：
“再说了！他家这房产权到底咋回事？上次房管所来登记，可是没最后定论！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偷偷昧下了啥？我看，就该趁这机会，把这房重新分配！或者让他们家拿出点粮食来补偿大家！烈属也不能这么特殊化吧？咱们院里谁家容易了？”
她这是赤裸裸地煽动众人，企图利用集体压力和模糊的产权问题，要么夺房，要么逼林家交出保命的粮食！
场面一下子骚动起来。
一些家里确实拥挤困难的住户，眼神开始闪烁，看向林家的目光里带上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另一些则保持沉默，眉头紧锁，觉得王翠花太过分，但碍于情面或是怕惹麻烦，没有立刻出声。
也有几户受过林家帮助的（比如用了豆芽技术的），脸上露出不忿，想要开口反驳，却被身边人拉住。
卫国气得脸通红，拳头捏得咯咯响，想要冲出去理论，被林向阳一把死死按住。
晓梅小脸煞白，但眼神却异常倔强，她大声反驳道：
“你胡说！我们家房子是爹娘留下的！房本虽然......虽然还没下来，但街道和房管所都知道！李主任可以作证！凭什么分我们的房！”
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稚气，却清晰有力。
“哟呵！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
王翠花嗤笑一声，“大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李主任？李主任还不是被你们家用点小恩小惠给糊弄住了！谁知道你们背地里都搞了啥名堂？”
她这话连带着把李主任都隐隐拖下了水，其心可诛。
“王翠花！你放屁！”
卫国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再敢胡说八道欺负我妹妹，我揍你！”
他这一吼，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和愤怒，气势倒是吓人，却也落了下乘，给了王翠花把柄。
“哎呦喂！大家快看啊！林家小子要打人了！烈属子弟就这素质？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王翠花立刻拍着大腿嚎叫起来，演技十足。
她身边那几个人也跟着起哄：
“就是！怎么还动手呢！”
“这房子来历不明，说不定真有猫腻！”
“让他们把粮食交出来平分！不然不公平！”
局势眼看就要失控，人群开始向林家门前涌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焦虑、嫉妒、贪婪在特殊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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