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曾被战马铁蹄践踏得寸草不生的归命坊西郊,如今竖起了一块崭新的木牌,上书“西凉共耕区”。
刘忙的命令很简单,三百西凉骑兵脱下半身甲胄,拿起锄头,由马铁担任“民屯使”,统领垦荒。
马铁接到任命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粗壮的手掌握着腰间的刀柄,本能地抗拒着。
“使君,我只会冲锋陷阵,杀人饮血。这扶犁种地之事,非我所长。”他的声音沉闷如雷,带着草原的风沙。
刘忙没有反驳,只是笑着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只会打仗?那你教教弟兄们,在这汉中的雪地里,如何通过雪的厚度找到地下水源?如何收集马粪,混入泥土给种子保温?如何辨别风向,搭建最抗风的窝棚?马铁,这些活命的本事,现在比打仗重要。”
一番话,说得马铁哑口无言。
他这才意识到,刘忙要他做的,并非一个农夫,而是一个带领族人在绝境中求生的头领。
他紧握的刀柄缓缓松开,郑重地抱拳领命。
杨玉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田垄间。
她奉刘忙之命,前来协助。
这位曾经的羌族公主,如今褪去华服,换上布衣,却不减风华。
她用流利的汉话向汉军技术官请教耕种的细节,再转过身,用纯正的西凉胡语,耐心地教给那些连锄头都握不稳的骑兵。
西凉的孩童们跟在她身后,时而听她讲汉话,时而听她喊胡语,嬉笑着给她起了个外号:“汉话娘,胡话姐。”
与此同时,蒲元带着他的匠作营也扎进了屯区。
他看着西凉人带来的皮质木犁,在汉中板结的土地上屡屡受挫,便连夜开炉,将百炼精钢打造成一片片锋利的铁齿,加装在犁头之上。
新犁入土,坚硬的冻土层如热刀切雪般被轻易翻开,效率倍增。
然而,汉军营中,风言风语并未停歇。
“一群只懂放马的胡儿,也学人种地?怕不是要把麦子种成草料。”讥讽之声传到刘忙耳中,他却既不惩戒,也不斥责。
他只是命蒲元在新犁上刻下铭文,并正式将其命名为“铁齿祁连犁”。
铭文写着:“西凉所创,汉土所用。”
紧接着,一份军报从南郑发出,传遍益州、荆州等七州之地:“西凉民屯精锐,习汉家农法,三日垦荒千亩,所产之粮,预计可养万军。”消息一出,那些原本嘲笑的汉兵都闭上了嘴。
他们或许看不起胡人,但他们尊重强者,尊重能实实在在填饱军队肚子的功绩。
渐渐地,看向共耕区的眼神,由鄙夷变为了审视,再由审视,变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小石也在这片新土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将西凉孩童与汉军家眷的孩童组织在一起,开办了屯区学堂。
他教孩子们识字,也教他们唱歌,一首新编的童谣很快在田埂上飘荡开来:“青草场,黄土岗,胡汉手拉手。铁犁开,种子撒,犁出金麦沟。”孩子们清脆的歌声,像春风,吹散了最后一丝隔阂。
一夜,月色如霜。
马铁如往常般巡视着泛起绿意的麦田。
这片土地,如今比任何一座城池都让他牵挂。
忽然,他看到一个黑影在田里鬼鬼祟祟,正伸手割取一把青涩的麦穗。
马铁顿时怒火中烧,这是弟兄们用血汗浇灌出的希望,岂容宵小之辈窃取!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腰刀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那黑影吓得一哆嗦,转过身来,竟是一名年轻的汉军士卒。
他手里捧着一小撮麦穗,脸上满是惊慌与羞愧。
“将军饶命!”
“为何偷盗?”马铁声如寒铁。
那士卒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我娘病了,军医说她脾胃虚弱,水米不进。我……我听人说,西凉人种的青麦熬粥最是养胃……我不是想偷,就是想……想试试……我偷的,我认罚!”
马铁怔住了,拔刀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那士卒手中的麦穗,想起了远在祁连山的阿妈。
当年她生病时,也是这样,最爱喝一碗用初生青麦熬成的糊糊。
那熟悉的味道,仿佛瞬间穿透了时空,涌上他的鼻腔。
最终,他没有拔出刀,反而被那士卒颤抖着递上的一碗刚煮好的麦粥吸引。
他接过碗,尝了一口,粗糙的麦粒带着草木的清香,烫得他舌头发麻,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这味道……像我阿妈做的。”
他没有处罚那名士卒,反而转身命人从自己的屯粮中取出十袋最好的麦子,送到军医所。
附上的木条上写着一行字:“非赎罪,乃分享。”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刘忙耳中。
他知道,时机到了。
当晚,他在屯田中心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召集了所有西凉骑兵和附近的汉军士卒,开启了他筹谋已久的“族群共鸣”。
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刘忙站在火堆前,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而是用生涩的西凉古调,唱起了那首世代流传的《祁连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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