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山晨钟未响，山门外已黑云压城。
值守弟子抬头，见一朵三十六瓣魔莲悬于空中，莲心立一黑袍人，衣角绣着暗红日蚀纹。
那人负手而立，面容被一层薄雾遮了，只露出一双极黑的眼睛——像两口深井，井底燃着火。
“魔域，司无昼。”他声音不高，却透山而入，“求见代山主，有要是相商。”
山门内顿时剑光四起，警钟长鸣。谢疏披氅而出，立于阶上。
魔莲缓缓降落，司无昼踏地，黑袍拖过青石，竟不留一丝声响。
“正魔不两立。”谢疏抬眼，声音平静，“魔主远来，所为何事？”
司无昼微笑，指尖拈起一缕黑雾，雾中浮现一幅画面——云海之上，一座倒悬的巨城，城心悬着一轮血红色的月亮，月亮之上好似有一道裂缝，裂缝渗出苍白的光。
“神明合力于某地破开一线。”魔主垂眸，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蛊惑，“本座愿以地点换取登三十六重楼的机会。”
他侧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在椋蕊身上停了一瞬。
那一瞬极短，对于椋蕊却很长很长。
椋蕊本立在厉岚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弓弦，指节泛白，又缓缓松开。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仿佛那里突然开出了一朵不合时令的花。
“且承诺——”司无昼收回视线，继续道，“魔域不与妖族合流，不犯天界山寸土。”
殿内一时寂然，任谁都能感觉出这是在威胁。
铜灯火焰被魔气压得低伏，映出众人各异的脸色。
错华“啪”地收了折扇，扇坠红绳轻晃，掩去眸底一抹怒色。
曹旭拇指摩挲刀环，发出细微的“叮叮”声，像某种警告。
陆长清指尖轻叩青灯，灯焰跳了跳，映出他唇边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谢疏神色不动，只抬手，示意魔主入座。
司无昼却摇头，黑袍微动，目光再次掠过椋蕊——这一次，他眼尾微微弯起，像是对一个久别重逢的旧友，无声地说了句“别来无恙”。
椋蕊的呼吸轻不可闻地乱了半拍。她往后退了半步，靴跟蹭过青砖，发出极轻的“嚓”声。
厉岚似有所觉，侧头看她，低声问：“怎么了？”椋蕊摇头，唇角扬起一个寻常的弧度，却不敢抬眼。
“魔主所言，事关重大。”谢疏开口，声音冷冽，“然三十六重楼，乃本山剑脉重地，非本门弟子，不得擅入。正魔殊途，更无交易之理。”
司无昼并不意外，只抬手，黑雾化作一枚墨玉简，悬于空中。
“神明降临地点，于沧海上空。代山主若拒，本座便转赴妖域——届时妖、魔合流，天界山腹背受敌，想必不是诸位愿见。”
话音落下，殿内温度骤降。
姜沐负枪立于柱侧，枪尾轻顿，青石“咔”地裂出细纹。
邢无赦手按戟柄，指节泛白，却未出声。
谢疏垂眸，指尖摩挲着案上“剑律”二字，良久，缓缓开口：
“魔主请回。天界山纵战死，不与魔域交易。”
魔主离去时，山门外黑云尽散，阳光瀑布般倾泻而下，照得殿内尘埃浮动。
椋蕊却觉得那光太亮，亮得刺眼。她找了个借口，转身出了大殿，脚步比平日快了几分，像要甩掉什么。
错华摇扇跟上，行至回廊拐角，才低声道：“你认识他？”
椋蕊脚步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弓背，她垂眼，声音轻得像风：
“……不记得了。”
错华不再追问，只抬手，扇骨轻轻点了点她肩头，像某种无声的安慰。
殿内，谢疏独坐，目光落在魔主留下的墨玉简上。
黑雾已散，玉简却未落地，仍悬于空中，像一枚被时间凝固的诅咒。
他抬手，指尖刚触到简身，一缕极细的黑气便顺着指骨爬上来，在腕内侧凝成一个小小的、日蚀状的印记——转瞬即逝。
“……有意思。”谢疏低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当夜，月黑风高。
椋蕊独宿静庐，却迟迟未眠。她披衣起身，推窗，见远处三十六重楼灯火通明，像一座浮在夜里的塔。
风掠过，塔檐铜铃乱响，声音里似藏着低语。
椋蕊攥紧窗棂，指节泛白。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一缕熟悉的味道自身后覆来——错华倚在廊柱，声音低而清晰：
“他来了。”
椋蕊猛地回头，见院墙外，一道黑影立于月下，袍角翻飞，像一面不肯降落的夜旗。
司无昼抬手，指尖轻点，一缕黑雾化作墨蝶，穿过窗棂，落在椋蕊掌心——
蝶翼上，用极细的朱砂写着：
“记住你的身份！”
墨蝶转瞬消散，只余一点朱砂，像一粒小小的、灼热的雪。
次日晨，谢疏召集众人，再议魔主之事。
有人提出：“以登楼为筹码，换魔主消息，可保天界山周全。”
谢疏却摇头，声音冷定：
“三十六重楼，非交易之物。今日退一步，明日便退十步。天界山可以战死，不可屈膝。”
他抬手，剑律高悬，黑冰长剑“不赦”出鞘半寸，剑光映得众人眉目生寒：
“传令——
镇界卫，锁无定峡；
墨麟司布暗网，凡魔域、妖族探子，就地格杀；
三日后，我亲赴沧海，去会一会这所谓的神明。”
话音落，他目光扫过椋蕊，微微一顿，却未多言。
夜再深时，椋蕊独坐灯下，掌心那粒朱砂早已褪去，却仍灼人。
她想起司无昼看她时的眼神——像一口深井，井底燃着火，火里映出一个小小的、曾经的自己。
窗外，三十六重楼灯火依旧，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塔。
椋蕊忽然抬手，将弓弦拉满，对准夜空——
弦上无箭，只有风。
她轻声道：
“我是椋蕊。”
错华从窗外探进脑袋，“这里才是你的家，让往事随风散去吧，厉岚需要你。”
“我会的。”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错华的，还是她自己的。
而远处，司无昼看着三十六重楼的方向，“不需要多久你就是我司无昼的了，倒是整个天下都要姓司，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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