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黑夜里哐当前行,车窗玻璃蒙着层薄霜,林遇安哈出的白气在上面洇出个圆斑。
他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沈星辞的大衣搭在他腿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晒干的金银花味。
“冷?”沈星辞忽然凑过来,指腹擦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
指尖的温度烫得林遇安猛地缩了缩脖子,却被对方轻轻按住后颈——那里的皮肤薄得能摸到动脉的跳动,沈星辞的掌心像块暖玉,把寒意一点点吮了去。
“沈先生以前坐过火车?”林遇安盯着对方镜片上反射的车灯,忽然开口。
话一出口就觉得多余,沈星辞这样的人,怕是连蒸汽船都坐过无数回。
沈星辞却笑了,把眼镜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小时候跟着爹去北平送药,绿皮火车要晃三天三夜。那时候觉得铁轨是条长蛇,把人吞进去,再从千里外吐出来。”
他指尖在膝盖上画着圈,“车厢里全是煤烟味,混着逃难人身上的汗馊气,只有爹药箱里的薄荷油能透口气。”
林遇安忽然想起码头的硝烟味,和此刻煤烟裹着的暖意不同,那是种带着铁锈味的冷。
他往沈星辞身边挪了挪,大衣下摆盖住两人交叠的脚踝。
“你哥……真在军区?”他摩挲着碗沿的豁口——这是临走时小豆子硬塞给他的,说粗瓷碗抗摔,“老混混说军区里的人都凶得很,说话像打雷。”
沈星辞正往火盆里添煤块,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沈知言是个例外。他给伤员换药时,声音轻得能哄睡刚出生的猫。”
煤块烧得通红,映得他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过他发起火来能掀翻药房,去年有个兵痞子抢药,被他用捣药杵砸断了三根肋骨。”
林遇安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沈星辞转头看他,眼镜片后的目光亮得像淬了火:“笑什么?”
“觉得你们兄弟俩……”
林遇安顿了顿,捡起掉在地上的煤渣在车厢板上画了朵金银花,“都像裹着糖衣的石头。”
沈星辞突然抓住他拿煤渣的手,指腹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
“等安定下来,我教你认药草。”
他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火车的哐当声像句私语,“金银花能清热解毒,薄荷能疏风散热,还有种叫‘一见喜’的草,专治恶疮,就像……”
“就像什么?”林遇安追问。
“就像有些人,看着厉害,其实一碰就软。”沈星辞往他手心里塞了颗薄荷糖,糖纸在火盆光里泛着银光,“比如你。”
林遇安把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味顺着喉咙往下钻,却压不住耳根的热。
他低头假装研究煤渣画的花,却听见沈星辞低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腔微微发颤。
————
后半夜车厢里渐渐安静,逃难的人们靠在行李上打鼾,此起彼伏像支粗劣的乐曲。
林遇安被冻醒时,发现自己头枕在沈星辞肩上,对方呼吸均匀,眼镜滑到了鼻尖。
他伸手想去推,却看见沈星辞睫毛上沾着点煤烟灰,指尖刚碰到镜片,沈星辞突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遇安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被对方反手握在掌心。
沈星辞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亮,他慢慢凑近,林遇安能闻到他呼吸里的薄荷糖味,混着淡淡的须后水香。
那是他从没用过的东西,带着点陌生的矜贵。
“刚才梦到什么了?”沈星辞的拇指摩挲着他虎口的伤疤,那里是上次被刀疤脸划的,“喊了我的名字三次。”
林遇安的脸“腾”地烧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其实他梦到码头的火,沈星辞穿着白大褂在火里走,后背被枪弹打穿,却还笑着往他手里塞金银花。
“没、没什么。”他想抽回手,沈星辞却握得更紧。
“林遇安。”沈星辞突然叫他的全名,声音里的笑意淡了些,“到了临州,可能会遇到危险。”
林遇安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沈星辞的意思——码头那些追杀他们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怕。”
他抬起头,直视着沈星辞的眼睛,“老混混说,怕字拆开是竖心旁加白,心里空白才会怕。我心里……”
他顿了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其实他想说,我心里有你给的糖,填得满满的。
沈星辞突然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了个吻。
“睡吧。”他把大衣往林遇安身上裹了裹,“到了临州,我带你去喝沈家的杏仁茶,放三勺糖。”
————
第二天清晨,火车刚进临州地界,林遇安就被一阵腥甜气呛醒。
他扒着车窗往外看,只见铁轨两旁的水田里浮着层暗红。
“是鸭血。”沈星辞不知何时醒了,指着远处田埂上晾晒的鸭毛,“临州人开春要杀鸭祭祖,说是能驱邪。”
林遇安却觉得那颜色刺眼,像极了码头的血。
他攥紧沈星辞的手,发现对方的指节也泛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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