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边陲,海风裹挟着咸腥的盐霜,日夜啃噬着渔盐小镇的茅檐土墙。齐、吴、越三国犬牙交错的疆土在此汇成一片泥泞,恰似这乱世,难辨彼此。
燕青正蹲在滩涂上,粗粝的葛布短褐被海风扯得紧贴在年轻却已见棱角的肩背上。他手中一柄骨刀娴熟地剖开海鱼的肚腹,银鳞混着暗红的内脏滑落。咸腥更浓了。不远处的盐田里,粗豪的号子声伴着石锤敲打卤块的闷响,单调地起伏。祖父燕桓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杖,立于院中唯一一株半枯的枣树下,浑浊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投向南方——那是吴越之地,烽火燃得正炽的方向。
“青儿,”老人声音沙哑,像被海盐渍过,“檇李的血,怕是把太湖都染红了……阖闾死了,可吴国的戈矛,反倒更利了。”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杖头一处深深的云纹刻痕,那是家族最后的印记。
燕青刚想应声,一阵突兀的马蹄踏碎了滩涂的沉闷节奏,如鼓点擂在人心上。蹄铁裹着海泥,沉闷而迅疾。几骑黑衣锐士簇拥着一乘驷马轩车,风卷残云般碾过土路,直冲镇口那间最大的屋舍——燕家祖宅。车辕上悬着的玄鸟旗,在咸湿的风里猎猎作响,那是吴国的徽记。
燕青霍然起身,骨刀坠地,沾满鱼腥的手在衣襟上胡乱一抹,心已沉入冰窟。祖父的警告犹在耳边,吴使来得太快!
他拔足狂奔,海风在耳边尖啸。刚撞开自家吱呀作响的柴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院中已成修罗屠场。
两名黑衣吴卒正狞笑着将一柄青铜长戈从盐工老黄佝偻的身躯里狠狠拔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老黄布满盐霜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喉咙里咯咯作响,竟挣扎着哼唱起来,断断续续,是那首世代传唱的古老调子:
“海兮汤汤……
鳞甲耀光……
一朝风浪起……金鳞……碎……”
歌声凄怆,字字染血。一个吴卒被这垂死的歌声激怒,抬脚狠狠踹在老黄胸口,歌声戛然而止,只剩骨头碎裂的闷响。
“老黄!”燕青目眦欲裂。
“青儿……走!”祖父燕桓的嘶吼从堂屋传来,带着破风箱般的喘息。话音未落,一柄青铜戈冰冷的锋刃已从背后洞穿了他枯瘦的胸膛。老人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枣木杖颓然脱手,重重砸在夯土地面上。行凶的吴卒冷酷地抽回长戈,祖父如一片枯叶般委顿在地,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
燕青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轰然冻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厢房门口一角熟悉的粗葛裙裾——是小妹!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门后阴影里,簌簌发抖。一个吴卒狞笑着,正大步向她逼近。
“畜生!” 燕青的怒吼撕破了喉咙。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蛮力在四肢百骸炸开,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豹,不管不顾地撞开挡路的尸体,直扑那持戈戮杀祖父的吴卒。祖父倒下时,那双浑浊却始终锐利的眼,死死盯着堂屋中案几的方向。
案几之上,一卷摊开的竹简,墨迹犹新。那是祖父昨夜灯下疾书,字字泣血——吴太宰伯嚭私通越国大将石买,密谋以齐地盐铁资敌的证词!这便是招来灭门之祸的根源!
那吴卒刚拔出沾血的戈,尚未回身,燕青已扑至近前。他眼角余光扫过祖父死不瞑目的双眼,一股悲怆混合着滔天恨意直冲颅顶。手探入怀中,触到那冰冷的硬物——祖父咽气前一刻塞入他手中的祖传青铜短剑!剑身长二尺,入手沉实,剑格处古朴的云纹盘绕,那是云中燕氏最后的图腾。
“汝等奸佞!” 燕青咆哮,所有恐惧、悲恸、愤怒尽数灌注于双臂,挺剑朝着吴卒后心要害,用尽全力刺去!这一刺,快如闪电,凝聚着他幼年习剑的所有苦功,带着燕氏血脉最后的咆哮!
青铜剑锋撕裂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
眼看那冰冷的锋刃就要吻上吴卒后背的皮甲,异变陡生!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弹动之声,自吴卒衣甲内响起!剑尖刺中甲片,并未如预料般穿透,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层坚韧无比的硬物。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剑身传来,震得燕青虎口剧痛,几乎脱手。那剑尖竟被某种看不见的机关死死卡住,再难寸进!
吴卒被身后撞击的力道推得一个趔趄,猛地回身,脸上横肉因惊怒而扭曲。他看清了刺向自己的少年和那把被卡住的剑,眼中凶光大盛,暴喝一声:“找死!” 手中染血的青铜戈顺势横扫,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向燕青腰腹。
死亡的腥风扑面。千钧一发之际,燕青凭着本能猛地撒手弃剑,身体竭尽全力向后仰倒,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开膛破肚的戈刃。冰冷的戈锋贴着他的衣襟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他滚落在祖父尚温热的血泊里,粘稠的血浆糊了一身一脸。那柄寄托着家族魂灵的云纹青铜剑,此刻正牢牢卡在吴卒的甲胄缝隙中,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绝望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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