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缠绵,笛声呜咽,引出了《惊梦》最核心、也最致命的唱段——“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 小蝶启唇,嗓音不复之前的清亮,反而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被刻意打磨过的沙哑质感,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幽咽的水磨腔韵,缠绵入骨,却又字字如冰锥,狠狠凿向台下!
这声音!这刻意模仿的、带着被毁声带特有摩擦感的唱腔!
赵世铭如遭雷亟!手中的热茶再次剧烈一晃,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秦淮河画舫精致的舱房里,烛影摇红。柳含烟一身大红嫁衣,美得惊心动魄。他亲手端起那碗掺了哑药的“安神汤”,脸上带着虚假的温柔和即将攀上高枝的残忍决绝,哄骗着:“含烟,喝了它,好好睡一觉。明日……明日我便来迎你……” 她眼中最后一点星光熄灭,顺从地饮下……那之后,便是刀刃划过皮肉的冰冷触感,和她喉咙里发出的、不成人声的、绝望的“嗬嗬”声……
“似水流年……” 小蝶的唱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控诉!水袖如两道白练,猛地向外一甩,随即一个疾速的“卧鱼”身法!身姿如风中折柳,柔韧地伏向台板,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以腰肢之力猛地向上弹起回旋!那惊鸿一瞥的回旋姿态,那水袖划破空气的轨迹,与赵世铭记忆中柳含烟当年唱至动情处、悲恸欲绝时的身法,分毫不差!
“啊——!” 赵世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闭上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重重靠向椅背,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那被刻意遗忘的、沾满血腥与背叛的记忆碎片,被这酷似的身姿、这模仿的嗓音、这诛心的唱词,硬生生从灵魂最污秽的角落翻搅出来!恐惧与巨大的愧疚(并非悔恨,而是对罪行暴露的恐惧)如同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后台门帘缝隙后,柳含烟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赵世铭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额上涔涔的冷汗、以及那失态后仰的姿态!快意!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她早已枯槁的胸腔里奔腾冲撞!十年!整整十年生不如死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仇人灵魂被刺穿的剧痛!她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铁面具下发出拉风箱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头烧灼的剧痛,却更添复仇的甘美!袖中匕首的寒芒,在黑暗中疯狂闪烁,渴望着痛饮仇人之血!时机到了!
她猛地缩回窥视的视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离门帘缝隙。后台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油彩、灰尘和一种紧绷的、即将爆裂的气息。几个候场的学徒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柳含烟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精准地落在墙角一个蒙着灰布的旧戏箱上。那下面,藏着她早已备好的物事——一个塞满火绒硝石的粗竹筒!制造混乱,趁乱接近,袖中毒刃一击毙命!计划在她脑中闪电般清晰。
她佝偻着背,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无声而迅疾地向那旧戏箱移动。枯瘦的手指探向灰布边缘……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竹筒时——
“班主!” 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
柳含烟动作骤然僵住!猛地回头!
是庆叔!他不知何时竟已潜入后台,额上带着薄汗,粗布棉袄的肩头蹭着墙灰,显然是一路疾行、寻隙钻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凝重与焦灼。
“班主,外头……外头不对!”庆叔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柳含烟面具后的独眼,“仪门、角门、通往后巷的夹道口……都加了人!不是府里寻常的护院,是带刀的!穿着皂靴,腰牌晃眼,像是……像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起码有七八个!守得铁桶一般!”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柳含烟胸腔里翻腾的复仇烈焰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讯冻得几乎熄灭!五城兵马司?!赵世铭这狗贼,竟如此警醒!一个侍郎夫人的寿宴,何至于动用京城巡防的兵丁?!这分明是防着她!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袖中匕首的嗡鸣戛然而止,那嗜血的渴望被冰冷的现实死死摁住。柳含烟的身体僵硬在原地,铁面具下的眼神瞬间由炽烈的疯狂转为极致的冰冷与暴怒!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功亏一篑!只差一步!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自身后传来。柳含烟悚然一惊!霍然转身!
只见通往戏台的厚毡门帘旁,一个原本侍立在侧、负责传递茶水的小厮,不知何时已悄然移步,正挡在她与门帘之间。那小厮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绝非寻常仆役!他垂下的手,正从袖口缓缓收回,指节粗大,虎口处一层厚厚的老茧清晰可见!方才那声轻响,分明是袖中暗藏的机簧弩箭或短刃被扣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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