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鹂馆那场夜半惊魂的烈焰与混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小蝶的皮肉与神魂之上。臀腿处鞭伤叠加冻伤,火辣与刺骨交替啃噬;赤足在雪夜狂奔时被碎石冰棱划破的伤口,早已和污泥冻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更深的寒意却来自心底——赵世铭攥着金簪时那癫狂扭曲的脸、柳含烟密室中那些沾血的旧物、还有自己那声撕裂夜幕的“专心投梁山”……无数画面在冻僵的脑海里反复冲撞,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惊悸与劫后余生的虚脱。
庆叔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整座冰山的疲惫老龟,一路沉默地将她半扶半拖回残音班那破败的驻地。朔风卷着残雪,在朽木戏台的缝隙间发出凄厉的呜咽,更衬得这死寂如同坟场。推开那扇歪斜的门板,一股混合着霉变、劣质油灯油烟和劣质金疮药气味的浊气扑面而来,竟奇异地带来一丝扭曲的“归属感”。
“班主……小蝶姑娘……带回来了。”庆叔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小蝶惨白如纸、沾满泥污血痕的脸和那双几乎冻成冰坨、伤痕累累的赤足,眼底深处翻涌着深沉的痛楚与无力。他枯瘦的手指了指后台深处唯一还点着油灯的方向,随即沉默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小蝶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框,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挪,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艰难地向那点昏黄的光晕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臀腿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割过喉咙,带来一阵阵呛咳。她只想尽快回到那间冰冷的囚室,蜷缩起来,舔舐伤口。
然而,当她踉跄着挪到后台入口,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一股比赵府夜半惊魂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后台中央,那盏如豆油灯摇曳的光晕下,柳含烟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玄铁面具覆面,枯瘦的身形裹在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袍里。她脚下,跪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学徒里年纪最小、唤作小豆子的孩子!不过八九岁光景,单薄的粗布棉袄沾满尘土,冻得青紫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下颌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浅疤随着啜泣而扭曲。
小豆子面前冰冷的地面上,散落着几颗早已冻得梆硬、沾着泥灰的糙米馍馍碎块。显然是他饿极了,不知从哪里偷偷捡来藏起,又被发现。
“饿?”柳含烟嘶哑的声音如同锈刀刮过生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冰渣,在死寂的后台回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残音班的米,是唱戏的米!不是喂偷儿贼的!”她枯瘦如鹰爪般的手猛地抬起,手中那根油光发亮的硬木戒尺带起一股冷风,狠狠抽在小豆子冻得红肿的手背上!
“啪!”
脆响刺耳!小豆子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哀嚎,小小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抱着被抽打的手,痛得在地上翻滚!
“唱!”柳含烟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唱《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唱不出‘空’字的神韵,今日就饿死在这雪里!”
小豆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颤,巨大的恐惧和疼痛让他连哭泣都发不出声,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抽气,小脸憋得青紫。
“废物!”柳含烟眼中那地狱之火燃烧得更炽!她一步踏前,枯瘦的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在小豆子单薄的肩头!
“噗!”
小豆子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出去,瘦小的身体撞在堆叠的旧戏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箱子倾倒,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他瘫在冰冷的角落里,如同被遗弃的死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班主!”角落里另一个稍大些的学徒,脸色惨白,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上前。
柳含烟猛地转头,玄铁面具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死寂的幽光,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燃烧的寒潭,死死钉在那个学徒身上!嘶哑的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你也想试试?!”
那学徒瞬间噤若寒蝉,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僵在原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巨大的震惊、恐惧与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小蝶摇摇欲坠的理智!她忘了身上的剧痛,忘了对柳含烟根深蒂固的恐惧,忘了自己刚刚从鬼门关爬回的虚弱!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与赵府暖阁里赵夫人那刻薄的眼神、与广和楼后台徽班互助的火热、与陈四喜那坦荡的笑容……在她脑中轰然对撞!形成一种无法抑制的、撕裂灵魂的剧痛与愤怒!
“住手——!!!”一声嘶哑却充满力量的尖叫,如同濒死小兽的悲鸣,骤然划破后台死寂的夜幕!
柳含烟霍然转身!玄铁面具后的双眼,如同两点骤然凝固的寒冰,死死钉在倚着门框、摇摇欲坠的小蝶身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惊愕、暴怒,以及一丝被忤逆的、难以置信的冰冷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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