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仲夏,七月流火。南旸岐村外,徐氏祖坟山坳侧后,那片幽深的桑林,在午后的死寂中蒸腾着闷热。蝉鸣嘶哑,仿佛被粘稠的空气扼住了喉咙,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连风都倦怠了,只在浓密的桑叶间偶尔拨弄出几声窸窣,更添几分压抑的诡谲。
侯大独自一人,脚步虚浮地踩在厚厚的落叶腐殖层上,发出“沙沙”的微响。他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衣,刻意敛去了往日嚣张的气焰,腰间却紧紧勒着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厚背铁尺,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顺着油腻的脖颈滑落,咸涩的味道混杂着林间腐败的气息,直冲鼻腔。他眼神游移,如同受惊的野兽,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处浓密的树影,每一丛摇曳的荒草。自从那张泛黄的“海图”落入他手中,张师爷那阴鸷的面容、黑三惨死的模样,还有徐有勉临死前那直勾勾的眼神,便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神。贪婪最终压倒了恐惧,他必须亲自来看看,看看这“翻盘”的“大礼”,是否真埋藏在这片离徐家祖坟不远的桑林深处。
林深树密,光线昏暗。侯大按照“图”上潦草的标记,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渐渐靠近了那片被霞客反复踏勘过的林间空地。空地不大,几株老桑虬枝盘结,扭曲的枝干在幽暗中投下狰狞的怪影。空地边缘,那条废弃的水沟如同大地的一道伤疤,深陷下去,沟壁陡峭,爬满了湿滑的藤蔓和带刺的荆棘,沟底积着陈年的腐叶,散发出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霉味。
侯大的目光死死盯住空地中央一株最为粗壮的老桑树根部。按照“图”示,那里该有标记。他咽了口唾沫,手心汗津津地攥紧了铁尺,一步一步,试探着向那老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上,那“沙沙”声在此刻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距离老桑树根不足十步之遥,心神全部被那想象中的“藏宝”所牵引的瞬间——
“侯——大——!”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积压了十年的血海深仇,猛然从侯大左侧一株巨大的桑树后爆出!声浪震得树叶簌簌作响!徐弘禔如同扑食的猛虎,双眼赤红,面孔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整个人挟着一股决死的腥风,从藏身处暴起!他手中紧握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张浸透了桐油、坚韧无比的粗麻渔网!那渔网在他手中如同活物,带着呼啸的风声,兜头盖脸,朝着惊骇欲绝的侯大猛罩过去!
侯大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埋伏竟在此处!那声怒吼如同来自地狱的勾魂令,瞬间将他心中那点侥幸和贪婪炸得粉碎!出于亡命徒的本能,他身体猛地向右侧急闪,同时下意识地挥起铁尺向上格挡!仓促间,动作已然慢了半拍!
“哗啦!”
沉重的渔网边缘扫中了侯大仓惶格挡的铁尺臂膀,巨大的冲力让他一个趔趄!虽未完全罩住,但那坚韧的网绳已然缠住了他半边身子和手臂!麻绳上浸染的桐油腥气直冲脑门!
“小畜生!是你!”侯大看清来人,惊骇瞬间化为暴怒和一丝扭曲的狂喜,“老子正愁找不到你!送死来了!”他嘶吼着,被渔网缠住的右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试图挣脱渔网的束缚,同时左手闪电般抓向腰间另一把备用的短匕!他深知徐弘禔性情刚烈,力大勇猛,但论起生死搏杀的经验和狠辣,他侯大自认不输!只要挣脱这该死的网,他就有把握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毙于尺下!
“狗贼!纳命来!”徐弘禔一击未能尽全功,眼中怒火更炽!他根本不给侯大喘息的机会,弃了渔网,反手拔出腰间那柄磨得雪亮的厚背砍刀!刀光在幽暗的林间空地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侯大被渔网缠住、行动受限的头顶狠狠劈落!这一刀,凝聚了十年的隐忍与仇恨,倾注了他全身的力气,不避不让,只求一击毙命!
刀风凛冽,杀气砭骨!侯大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顾不得去拔短匕,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将全身力气灌注在被渔网缠住的右臂和手中的铁尺上,奋力向上一架!同时身体拼命向左侧那陡峭的水沟方向倾斜,试图避开刀锋最盛的落点!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在死寂的桑林中轰然炸响!火星四溅!
徐弘禔势大力沉的一刀,结结实实地劈在了侯大仓促迎上的铁尺上!巨大的力量沿着铁尺传递,侯大只觉右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半边身子都麻了!那铁尺竟被生生劈出一道深深的凹痕!他立足不稳,闷哼一声,被这狂暴的力量砸得连连后退,脚下踉跄,绊在盘结的树根上,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那株老桑树干上!震得枯叶簌簌落下。
剧痛和眩晕袭来!侯大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他心中骇然,这小崽子的力气,竟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他这一退,后背撞树,身体不由自主地滑向了空地边缘——那条深陷的废弃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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