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离村,已成惊弓之鸟的囚笼。
黑雨虽歇,留下的却是比洪水更深的死寂与恐惧。昔日勉强维持生机的黍田,彻底化为一片污浊的、咕嘟冒泡的黑色泥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血泽毒瘴借水汽弥漫,灰绿色的雾气贴着地面游走,如无数贪婪的鬼手,舔舐着残存的屋舍栅栏。悬挂村口的酸与鸟干尸,鸟喙处不断滴落混浊油脂,在泥地上蚀出更深的小坑,坑中竟有细小的、惨白如蛆的根须在扭动。
村寨死寂,唯闻压抑的咳嗽与孩童惊惧的呜咽。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楣之上,皆以黑狗血混杂朱砂,涂抹着歪歪扭扭的“井”字符文,腥气扑鼻,聊以自欺。
晦蜷缩在村外沼泽边缘一株半枯的巨柳根洞内。洞内阴湿,腐叶堆积。他撕下破烂的衣角,紧紧缠住右臂。布条下,被玄鱼撕咬又被相柳残血侵入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暗沉发青的疤痕,皮肤下似有无数微小的活物在蠕动。更令他心悸的是,自那日沼泽归来,胸膛雷击处新生的惨白皮肉上,那几点暗青鳞片,竟悄然蔓延开来,如同藤蔓的根系,在锁骨下方又生出了几粒,坚硬冰冷,触手生寒。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能感受到鳞片下血液的异样流动,带着一种阴冷的、陌生的力量。
远处村寨方向,忽地传来沉闷如雷的整齐踏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死寂。
晦幽绿的蛇瞳骤然缩紧,屏住呼吸,透过根洞垂挂的枯藤缝隙向外窥视。
一支黑甲军阵,如同撕裂灰绿瘴雾的钢铁洪流,出现在黍离村残破的木栅之外。人数近百,皆着玄色重札甲,甲片幽暗,似淬过兽血,甲缝间隐有暗红符纹流动。头盔覆面,只露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头盔顶饰狰狞青铜兽首,多为饕餮、穷奇之形。兵戈如林,青铜矛戟寒光烁烁,刃口隐见蝌蚪状符文。为首者,跨坐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鬃骏马,此马双目赤红,口鼻喷吐白气,蹄踏之处,地面污水泥浆竟自动退避,显出干燥龟裂的纹路。马背上之人,未戴头盔,面容冷硬如刀削斧凿,下颌线条紧绷,唇薄如刃,一双鹰目锐利如电,扫视着破败的村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漠然。其甲胄制式更为繁复,胸前护心镜乃是一整块打磨光滑的深青色玉璧,璧上天然纹理竟隐隐构成一只盘踞的狰狞兽影。他腰间悬一柄形制奇古的玉璋,璋身狭长,色如凝脂,其上以极细的金丝嵌出复杂的星斗山川之图。
“镇秽司!”晦心头剧震,几乎窒息。村中老幼闲谈时,曾带着恐惧提起这支直属王庭、巡狩四方、专司镇压血泽邪祟与“秽物”的恐怖力量。其首领,名姒狰,传为禹王远支血脉,心狠手辣,有“血手屠邪”之称。其腰间玉璋,乃“定坤璋”,能划地成牢,封禁邪气!
姒狰勒住缰绳,赤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目光扫过村口悬挂的、油脂滴尽的酸与鸟干尸,又掠过那些涂抹着狗血朱砂、歪歪扭扭的“井”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黍离村正何在?”声音不高,却如金铁摩擦,穿透瘴雾,清晰地传入每一户紧闭的门窗。
片刻死寂后,村正姒魁连滚爬出,匍匐在泥泞中,浑身抖如筛糠:“小……小人姒魁,恭迎司正大人!”
姒狰甚至未看他一眼,鹰目如电,直刺村中那片被黑雨彻底毁掉的黍田——如今已成死气沉沉的黑色泥沼。他缓缓抬起右手,握住腰间玉璋。
“血泽怨气外溢,秽土滋生,此村已成病灶。”姒狰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判词,“依《禹刑》,当封!”
“封”字出口的刹那,他猛地抽出腰间玉璋!
玉璋离鞘,光华大放!其上金丝嵌就的星斗山川图案骤然亮起,流转不息,散发出浩瀚而威严的镇压之力!姒狰手腕一振,玉璋尖端向下,对着黍离村周遭的泥泞大地,凌空划下!
第一划,自东向西,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光痕凭空出现,烙印于地面,深达尺余!光痕所过之处,灰绿瘴气如遇沸汤,嘶嘶作响,瞬间蒸发消散!地面污水泥浆被强行排开、烤干,露出下方焦黑的硬土!
第二划,自北向南,与第一道光痕垂直相交!又是一道刺目赤痕烙入大地!
第三划、第四划……姒狰动作迅疾如风,玉璋尖端在空中划出道道玄奥轨迹。九划!纵横交错,竟在黍离村外围的大地上,硬生生刻印出一个巨大的、由赤红光痕构成的“井”字!这“井”字光痕深深烙入地脉,赤光冲霄而起,将整个黍离村连同其外的大片沼泽边缘,都笼罩在一片暗红色的、令人心悸的光幕之中!
井田结界!
《周礼·地官》载:“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以岁时稽其人民。”此本为划分田亩、征役管民之制。然镇秽司所用,乃是以玉璋引动地脉煞气,化古制为封魔之牢!九宫锁镇,划地为笼!光幕之内,空气瞬间变得滞重粘稠,如同凝固的胶质。村中残存的鸡犬之声戛然而止,连风声都仿佛被隔绝。村民只觉胸口如压巨石,呼吸艰难,无形的枷锁已悄然套上脖颈。晦藏身的柳树根洞,恰好处于光幕边缘之外尺许,那无形的重压和粘滞感依旧透入,让他如陷泥沼,动弹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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