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青云中学操场。
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露水的凉意。高二（7）班全体成员，破天荒地全员到齐，没有迟到，没有睡眼惺忪地抱怨，而是像一群即将被空投到未知战区的新兵蛋子，带着点茫然、亢奋和难以言喻的紧张，挤在操场中央。
林远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捏着一沓印着“青云中学高二（7）班城市生存挑战赛任务书”的A4纸，感觉自己像个兜售“破产版荒野求生”套餐的导游。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声音压过操场另一端高中部早读课传来的、仿佛念经般的嗡嗡声。
“咳，安静！都看过来！”林远挥了挥手里的纸，“咱们的‘城市生存挑战’，现在——正式启动！”
操场上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连平时恨不得把耳机焊死在耳朵上的吴明，都难得地掀开了一只耳罩，露出半张写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什么花活”的脸。
“规则很简单，但请务必刻进你们的DNA里！”林远开始宣读，语速飞快，试图营造一种特种部队下达指令的紧迫感，“第一，时间！从此刻算起，六个小时，下午一点半，必须全员、完整、不缺胳膊少腿地给我回到这里集合！迟到？嘿嘿，后果自负，积分制伺候，扣到你们怀疑人生！”
底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第二，经费！”林远故意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成功捕捉到无数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垮掉的下巴，“每人——二十元人民币！对，你们没听错，不是美元，不是津巴布韦币，就是二十块！买水、吃饭、交通、完成任务，全靠它！省着点花，建议你们从现在开始，把每一块钱都当成亲兄弟，掰开了、揉碎了用！”
“卧槽！二十块？！”
“林老师你抢劫啊！食堂一碗面都十二了！”
“我早饭都没吃，现在感觉能吞下一头牛，二十块塞牙缝都不够吧？”
抱怨声瞬间炸开，尤其是李浩所在的小组，一个叫孙大鹏的壮实男生嗓门最大，脸都憋红了：“浩哥！这摆明了是让咱们去喝西北风啊！二十块？打发叫花子呢？”
李浩正烦躁地抓着他那用半瓶发胶才勉强镇压住的刺猬头，闻言眉毛一竖，那点仅存的、被林远强行按上的“风纪督察”的使命感瞬间被生存危机冲垮，他猛地回头，对着孙大鹏吼道：“吵什么吵！嚎丧啊！二十块怎么了？二十块不是钱？听安排！再吵扣你积分！”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被贫穷逼急了的山大王，粗暴中透着股穷横的劲儿。孙大鹏被他吼得一缩脖子，嘟囔着不吭声了，但脸上写满了“不服”和“饿”。
林远嘴角抽了抽，强行忽略李浩这“领导力”的粗暴示范，目光转向吴明组。果然，这位“网瘾学霸”在听到“二十元”和“任务”的瞬间，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出残影，几个地图APP同时打开，嘴里念念有词：“目标区域半径约三公里…地标性建筑‘青云塔’为任务点A…采访点需人流量适中但非商业核心区以降低拒绝概率…午餐供给分布热力图…最优路径规划需考虑时间成本与体力消耗比…” 他旁边的两个组员，一个叫刘伟的瘦高个和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王莉，面面相觑，试图插话：“那个，吴明，我们是不是先商量下…”“路径已生成，”吴明头也不抬，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上面一条曲折的彩色线条清晰无比，“按此路线行进，预计可提前37分钟完成所有基础任务，并预留冗余时间应对突发状况。出发。” 那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指挥两个AI机器人。刘伟和王莉看着那条冰冷的线，又看看吴明那张写满“别废话，跟紧”的脸，默默把话咽了回去，表情像是被迫上了贼船。
再看陈小雨那组，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被分到这里的几个同学，包括总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张晓，都属于班级里的“安静派”。此刻站在操场边缘，望着不远处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们的脸上统一写着三个大字：想回家。张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手指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神慌乱地扫视着陌生的环境，像只受惊的小鹿。反倒是陈小雨，这个平时在课堂上总是望着窗外发呆的问题少女，此刻却显得异常镇定。她默默地从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了她的画本和一支削得短短的铅笔。她没有看组员，也没有看林远，目光直接越过了操场的围墙，落在街角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早餐摊上，落在骑着三轮车吆喝着“旧书旧报”的老人身上，落在匆匆走过的行人各异的姿态上。铅笔在粗糙的纸页上飞快地勾勒着，沙沙作响，仿佛这嘈杂的世界只是她画本里流动的背景板。
林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这帮兔崽子真能行吗”的忐忑，像个战地指挥官巡视战壕一样，开始在几个小组间穿梭。“安全！安全第一！”他反复强调，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手机保持畅通！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立刻打给我或者随队安全员！别逞能！记住，你们是一个团队！不是孤狼！发挥每个人的长处！李浩，管好你的人！吴明，路线再好也得听听队友意见！小雨，看好你的组员！” 他拍了拍陈小雨的肩膀，女孩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画画了。林远看着各组内部那或明显或暗涌的小摩擦、小别扭，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选择暂时按兵不动。有些跟头，得自己摔了才知道疼；有些信任，得一起啃过硬骨头才能建立。他最后扫了一眼全场，大手一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现在，各小组——出发！目标，生存六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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