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男子抄斩的消息,像一剂烈性毒药,泼洒在京城的冬日里。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低声议论那血流成河的惨状,语气里有惊惧,有唏嘘,却鲜少有人提及,这覆灭的家族背后,曾有过一段以血换恩、煊赫一时的过往。
永昌侯府内,却透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沉静。晚饭后的庭院,寒星点点,冷风卷着残叶簌簌作响,梁夫人特意将林苏唤至自己的静室,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只留一盏琉璃灯,在案头投下暖黄而肃穆的光晕。
“曦姐儿,今日邹家之事,你都听说了?”梁夫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苍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林苏微微颔首,清澈的眼眸望向祖母,目光沉静无波,却难掩一丝对这桩惊天大案的深思。她知道,祖母此刻唤她前来,绝不是为了闲谈坊间传闻。
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拨了拨灯芯,跳动的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细纹愈发清晰。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时光的阻隔,落在了几十年前的宫闱深处。“世人只见邹家今日之罪,满门倾覆,何其惨烈,却未必记得,他们邹家,也曾有过一段足以载入史册的忠烈佳话,也曾因一份沉甸甸的恩情,风光无限。”
林苏屏息静听,她虽零星听过一些关于皇后与邹家的渊源,却从未如此清晰地知晓全貌。
“如今的皇后娘娘,并非出身显赫世家,当年不过是沈家的普通女子。”梁夫人的语气渐渐悠远,带着几分追忆,“她有一位弟媳,便是我们口中的大邹氏。那时的邹家,只是京中寻常官宦门第,无权无势,远非今日可比。大邹氏性情温婉贤淑,待人谦和,与皇后娘娘自幼情深,姐妹俩无话不谈,相互扶持。”
“皇后娘娘去了封地,根基未稳,宫中波谲云诡,步步惊心。是大邹氏,和沈国舅一起封地,时常借着陪在皇后身边,为她排解忧思,出谋划策,甚至不惜动用自己微薄的嫁妆,为当时皇后娘娘打点上下。可以说,皇后娘娘能一步步获得圣宠,最终登上后位,背后离不开她的默默付出。”
说到这里,梁夫人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由衷的敬意:“皇后娘娘即将登后位,却不料宫中突发叛乱。叛军来势汹汹,很快便围住了皇后的所逃之处,叫嚣着要取皇后与皇子性命。彼时皇上人手不足,外援未到,情况已是千钧一发。”
林苏的心跳微微加快,能想象出当时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急。
“恰好那日,大邹氏听沈国舅之言保护皇后,亲眼目睹了这场浩劫。”梁夫人的声音微微发颤,仿佛身临其境,“她看着惊慌失措的皇后,看着年幼的皇嗣,没有丝毫犹豫,做出了一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她毅然换上了皇后的服饰,梳理了皇后的发髻,在所有人的阻拦声中,推开寝宫大门,独自站了出去。”
“她用自己的身份,吸引了所有叛军的注意力,将生的希望留给了皇后和皇子,自己却被叛军围拢,惨死于乱刀之下。”
即便林苏素来冷静,此刻也不由得瞳孔收缩,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凉。那是怎样的勇气与决绝,才能让一个女子,在生死关头,毅然舍弃自己的性命,护住至亲之人?
“皇后娘娘因此得以保全,皇子无恙。”梁夫人的眼中泛起泪光,“皇后娘娘亲眼看着她惨死,悲痛欲绝。这份救命之恩,这份如果手足之情,被她深深烙印在心底,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自那以后,皇后娘娘便将对大邹氏的愧疚与感念,全数倾注在了邹家身上。”梁夫人的语气转为复杂,“邹家,也从一个普通官宦门第,一跃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家,子弟入朝为官,女眷联姻高门,一时风光无两。”
“皇后娘娘甚至觉得,仅仅扶持家族还不够。”梁夫人叹了口气,“沈从兴丧妻后,皇后力排众议,将大邹氏的妹妹,也就是小邹氏,许配给沈从兴做有诰命的妾。她想着,这样既能让大邹氏妹妹有个好归宿,也能让沈家与邹家的情谊延续下去,算是对大邹氏在天之灵的告慰。”
听到这里,林苏心中已然明了,后续的风波,大抵便是由此而起。
果然,梁夫人的语气转为沉重与惋惜:“可皇后娘娘千算万算,却忘了一句老话——恩情太重,反成负累。那小邹氏,与她姐姐大邹氏的贤淑截然不同,自幼被家人娇惯,性情骄纵任性,心胸狭隘,善妒成性。她嫁入沈家后,仗着皇后的愧疚与宠爱,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侯府内作威作福。”
“她苛待沈从兴的妻子,刁难府中下人,甚至插手沈从兴的公务,搅得沈府鸡犬不宁。朝中官员碍于皇后的面子,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从兴也因感念大邹氏的恩情,对小邹氏多有忍让。而皇后娘娘,每次听闻小邹氏的恶行,都因对大邹氏的追思与歉疚,狠不下心严惩,只是稍加训斥,便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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