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渡的暮色总裹着漕运码头特有的咸腥,夕阳把青石板染成暖金,却驱不散雷霸天帮派据点内的沉凝。苏瑶坐在堂屋八仙桌前,指尖捏着枚银质针具,针尾悬着的冰蚕丝随呼吸轻颤,针尖稳稳对着桌案上那方从秘库带出的锦盒。烛火斜斜扫过盒中李嵩私铸钱币的模具,铜光冷硬如霜,边缘还沾着星点黑色炭屑——那是秘库坍塌前,她在火海中徒手抓取时,被灼热木梁烫落的焦痕。
“小姐,慕容将军的伤口该换药了。”沈忠端着粗陶药碗进来,碗沿浮着细密白汽,当归与三七的醇厚药香漫过桌案,压下了炭屑的焦味。他将药碗搁在桌角,目光落在锦盒上时,眼角皱纹拧成了绳:“关键证据虽拿到了,可秘库里那批账册……终究是烧没了。当年苏大人一笔一划记下的盐铁收支,那是能扒开半个朝堂旧疮的铁证啊。”
苏瑶未抬头,指尖银针突然下沉,精准扎进桌缝里一粒几乎隐形的炭屑。“账册焚了,人心没焚。”她声音带着火场熏出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李嵩断气前喊的‘藩王之子’,绝不是疯话。秦风送证据回京城,陛下顶多清剿余党,可谁还记得藩王兵败时,他刚出生的幼子就没了踪影——沈叔,你在盐铁司当差那些年,有没有听过这桩旧事?”
沈忠脚步顿在门槛边,手不自觉摩挲起腰间那枚羊脂玉佩——那是苏瑶母亲当年怕他在盐铁司库房受冻,特意请玉雕匠雕的暖玉。“藩王谋反那年,我跟着苏大人守库房,夜里听老兵们嚼过舌根。说他小儿子被贴身侍女裹在襁褓里带出王府,后来流落到江南,可那会儿军报堆得比山高,谁有心思查个襁褓婴孩的下落?”他探身往院外望了眼,檐角灯笼的光映得他脸色发沉,“倒是雷帮主刚过来一趟,说昨夜清剿暗影阁余孽时抓了个活口,嘴硬得很,只死咬着要见‘持玄铁令的苏家人’。”
银针“叮”地坠进瓷盘,苏瑶猛地抬头,眼底锐光比烛火更亮。“见我?”她起身时带倒身后木凳,凳脚撞在青砖上的脆响,在死寂的堂屋炸得人耳膜发颤,“走,去柴房。”
柴房的霉味混着稻草的潮气扑面而来,角落里捆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脸上血污干成了黑痂,左臂以诡异的角度垂着,显然是肱骨断裂。脚步声惊得他猛地抬头,浑浊眼珠在看到苏瑶的刹那,突然迸出濒死之人抓着浮木的光。“苏姑娘!您是苏景渊大人的女儿苏瑶?”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麻绳勒得肩膀青筋暴起,疼得倒抽冷气时,牙床都泛了白。
苏瑶蹲下身,指尖轻搭在他腕脉上——脉搏微弱却稳,不似寻常匪类那般浮躁虚浮。“我是苏瑶。”她指尖滑过对方骨折的左臂,指腹触到断骨处异常平整的断面时,眉头骤然蹙起,“你这胳膊是新伤,断口齐整得像用铡刀铡过,绝非打斗时刀伤,是被人用重器刻意砸断的。”
汉子浑身一僵,眼底慌乱像惊弓之鸟般掠过,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压下去。“是李嵩那狗贼干的!”他咬牙时腮帮鼓得老高,牙床都咬出了血印,“我是盐铁司旧部,苏大人在时,我管着库房的账册钥匙。李嵩找到我,逼我说出秘库机关,我不肯,他就抄起铁砧砸断我胳膊,还放话要把我江南的妻儿沉江!”他声音突然哽咽,浑浊泪水混着血污往下淌,“我不敢赌啊……可我没真帮他,秘库第三道机关的暗门,我故意说反了方向,不然你们昨天进洞,早被弩箭射成筛子了!”
慕容珏不知何时立在柴房门口,玄色披风沾着码头的水汽,肩甲处还留着昨日火场的焦痕。他刚巡查完雷霸天在码头布的暗哨,听到“盐铁司旧部”四字时,沉冷的眼神里翻起审视的浪。“既是苏大人旧部,可有凭证?”他缓步走进来,腰间弯刀的铜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当年苏大人麾下各司旧部,都有专属腰牌,盐铁司的是刻‘盐’字的青铜符,你有吗?”
汉子眼睛骤然亮得惊人,费力扭动着被捆的身体,从贴肉的衣领里拽出枚系红绳的铜符。铜符只有拇指大小,表面“盐”字刻得古朴苍劲,边缘被常年摩挲得泛着包浆。苏瑶接过铜符,指尖抚过符背一道极细的斜痕——那是当年父亲为防有人伪造腰牌,特意让铸工在盐铁司符上刻的暗记,斜痕角度、深浅都有定数,外人绝难仿造。
“我叫周满仓。”汉子声音缓和了些,眼里多了几分恳切,“当年在盐铁司库房当差,苏大人还夸我记账比算盘还准。”他望着苏瑶,喉结滚了滚,似是下定了决心,“苏姑娘,李嵩只是个跑腿的!他背后有个朝中大官撑着!那人每次给李嵩传信,用的都是江南织锦笺,边角绣着忍冬花。我上次偷摸听见李嵩跟心腹说,要在‘新帝登基’前把秘库东西弄到手,还说‘那位紫袍大人’在京城布的局,就差最后一步了!”
“江南织锦?忍冬花?”苏瑶心头像被重锤猛敲,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方锦帕。锦帕正是江南云锦所制,边角绣着三株忍冬花,她从前只当是母亲的闺阁旧物,从未想过藏着玄机。她猛地起身,转身时撞得桌角药碗晃了晃,药汁溅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印子:“慕容大哥,这事绝不是小打小闹。李嵩是棋子,他背后的紫袍人才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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