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浸墨的棉絮,循着飞檐翘角的轮廓,一点点裹紧京城。瑶安堂后堂的窗棂漏出微光,苏瑶正将最后一撮当归倒入青釉药臼,木质药杵撞击瓷壁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夜里敲出细碎的回响。门帘被朔风掀起一角,寒气裹挟着雪籽扑进来,慕容珏玄色披风的下摆还滴着夜露,肩头落着的半片雪籽尚未消融。“瑶儿,西城布防已妥,只是——”他语声顿住,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轻放在案上,狼头蜡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秦风刚从沈念亲卫身上截获的。”
苏瑶放下药杵,指尖抚过密信边缘——是江湖惯用水浸不烂的韧纸,粗糙质感下,火漆缝隙里隐约嵌着“宸妃”二字残痕。她取来银簪,针尖挑开火漆时格外小心,信纸展开的瞬间,松烟墨香混着仓促的笔意扑面而来:“粮草已焚,需借瑶安堂‘还魂香’诱禁军松懈,三日后丑时,西直门见‘宸’字旗为号。”落款处无名无姓,只画着半朵残缺的桃花——那是沈念少年时为宸妃描过的纹样,苏瑶曾在父亲遗留的《江南春意图》轴尾见过,笔触里藏着少年人的虔诚。
“还魂香”三字如针,猝然扎得苏瑶指尖发麻。那是她为安抚战后惊悸的士兵特制的安神香,本只有浅淡催眠之效,可若掺了曼陀罗花粉,便能让人陷入半个时辰的昏沉瘫软,连握刀的力气都无。沈念竟知晓这等秘药,瑶安堂里必藏着他的眼线。她抬眼时,慕容珏正凝望着墙上京畿布防图,指腹反复摩挲西直门的标记,眉峰拧成一道深川:“沈念麾下羽林卫旧部虽不足三千,但西直门守将张谦是他当年副将,恐早已暗通款曲。”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啼叫,三声凄厉,像极了丧仪上的哭腔。苏瑶撩开厚重棉帘,夜色里的西直门城楼只剩一点昏黄灯火,如风中残烛般摇曳。“张谦的母亲上月染了肺痨,是我亲自调理的方子。”她语声里裹着几分复杂,案头那盒江南碧螺春还在,锡罐外锦缎套子绣着的“忠君”二字针脚密实,“他若真要反,必是有难言之隐。”慕容珏从身后轻按她肩头,掌心薄茧蹭过她微凉的肩头,带着安稳的暖意:“当年盐铁司案,张谦父亲被诬贪墨,是沈念拼着触怒权相,搜集证据为其昭雪。这份再造之恩,张谦记了十年。”
话音未落,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药童阿福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苏姑娘!慕容将军!秦大人来了,在后院柴房候着,说有天大的急事!”苏瑶与慕容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快步往后院走去。柴房里未点灯,唯有一支残烛插在墙缝中,火光摇曳间,映出秦风满是血丝的双眼。他盔甲上还沾着城外的泥土与暗红血渍,见到两人便霍然起身,甲叶碰撞声里带着急喘:“沈念在十里坡设了暗桩,截杀了我们的运粮队,我带人死战才抢回半车粮草,可——”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衣角,上面绣着的药葫芦标识格外清晰,“这是从暗桩身上搜出的,是咱们瑶安堂的记号。”
苏瑶捏起衣角,指尖抚过江南云锦特有的细密纹路——这是柳婶的手艺。柳婶无儿无女,三年前被苏瑶从人牙子手中救下时,手腕还缠着勒痕,此后便将瑶安堂当作自己的家,绣活做得又快又好。“不可能是柳婶。”她语声发紧,指尖冰凉如铁,“昨日她还跟我说,要给城外孤儿院的孩子绣几双棉鞋,说冬天下雪路滑,孩子脚不能冻着。”秦风重重叹了口气,又掏出一封揉皱的家书,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急切:“这是柳婶写给城外侄子的,你看背面。”信纸背面,赫然画着半朵与密信一模一样的桃花,笔触仓促却辨认得出。
残烛突然“噼啪”爆响,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烫出个细小的黑痕。慕容珏快步走到柴房门口,对守在外头的亲兵低声吩咐几句,折返时语声沉凝:“柳婶的侄子去年秋闱落榜,回家路上被沈念的人打断了腿,要挟柳婶做内应。”他看向苏瑶,眼中满是不忍,喉结滚动半响才续道,“今日午时,柳婶服毒自尽了,死前托杂役刘妈给你带了句话:‘瑶安堂的药,从来只救好人,不助恶徒’。”苏瑶的眼泪猝然砸在染血衣角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忽然想起,柳婶绣的每一个药葫芦里,都藏着个极小的“安”字,那是她对这方医馆最深的念想。
“沈念要的不是粮草,是京城大乱。”秦风将残烛往墙缝里按了按,火光陡然亮了些,映出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藩王粮草被烧,他麾下兵士断了补给,只能靠突袭西直门打开缺口,接应城外的江湖势力。三日后丑时,正是禁军换岗的空隙,若真让他用了加料的还魂香,西直门必破无疑。”苏瑶抬手拭去泪痕,转身走向柴房角落——那里堆着几捆晒干的曼陀罗花,是她为配制外科麻醉药预备的原料。“他要还魂香,我便给他。”她捏起一朵曼陀罗花,花瓣上的晨露早已干透,在火光下泛着冷白光泽,“但这香里,我会加一味‘醒神草’,半个时辰后药性便会消解。而且——”她抬眼看向慕容珏,眸中闪过寒芒,“我要亲自去见张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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