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京城的晨雾裹着料峭寒意漫进瑶安堂的青砖院墙,后院药圃里却已钻出星星点点的新绿。苏瑶蹲在畦边,指尖轻捻过刚抽芽的薄荷,嫩白的芽尖沾着晨露,顺着指缝滑落在青布袖口,洇出一小片湿痕。林砚捧着本翻得起毛卷边的《千金方》跟在身后,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田埂,惊得两只啄食草籽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窜进老槐树的枝桠间。“师父,这薄荷性凉,能清利头目是没错,可您上月给张将军母亲配的润肺方里,偏加了三钱干姜,这寒温相济的尺度,我总也摸不准。”少年说话时声音还带着些未脱的青涩,右耳后那颗朱红朱砂痣在晨光里格外鲜明——那是宸妃沈清婉留在这世间,最清晰的印记。
苏瑶直起身,拍了拍掌心沾着的湿润泥土,从竹篮里拣出片晒得焦香的陈皮:“张老夫人肺痨缠绵三载,肺阴早已亏耗,却偏生贪凉,寒食吃多了积下寒痰。若单用薄荷清燥,怕是要伤了她本就虚浮的阳气;加干姜温化寒痰,又用陈皮理气健脾制住干姜的燥性,这才是‘治疾如治世,刚柔须相济’的道理。”她话音刚落,前堂便传来阿福急促的脚步声,十六七岁的少年捧着封鎏金请柬闯进来,红绸封套上“慈宁宫”三个烫金大字在晨雾里泛着刺眼的光:“苏姑娘!宫里来的公公刚走,说太后娘娘请您巳时去赴宴,还特意叮嘱,要带您新收的这位小徒弟一同去!”
林砚手中的医书“啪”地砸在田埂上,书页间夹着的半片干枯桃花瓣飘落在泥里,那是去年清明他在母亲墓前捡的,一直当宝贝似的藏着。少年慌忙弯腰去捡,指尖攥着书脊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是……是那个害了我母亲的太后?我不去!我死也不去见她!”苏瑶俯身拾起那片桃花瓣,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泥点——花瓣虽枯,脉络仍清晰可见。“她既点名要你去,便是算准了我们推辞不得。”她将花瓣重新夹回林砚的书中,目光落在请柬内侧暗纹上——那细小的“李”字纹样,是太后娘家李氏的族徽,当年构陷苏家满门的李嵩,正是太后嫡亲的侄子,“放心,有师父在,有慕容将军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慕容珏一身玄色常服走进来,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巡完西城便直接过来了。他接过请柬在指间翻了两圈,指腹摩挲着封缄处的龙纹印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秦风递来密报,李嵩在天牢里暴毙了,死前咬碎了一枚蜡丸,只搜出半片刻着‘慈宁’二字的桃木牌。”他抬手将苏瑶颊边被晨雾打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耳垂,带着城墙上的清寒:“这宴席是鸿门宴无疑。巳时我陪你们同去,席间我与你们始终相距不过三步,若有异动,我刀快过他们的箭。”
巳时三刻,慈宁宫朱红大门缓缓敞开,鎏金铜狮前侍立的宫女捧着银盘,盘中蜜饯的甜香裹着廊下香炉里的沉水香飘来,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砒霜挥发的气息。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鎏金护甲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东珠佛珠,目光扫过林砚时,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皮肉:“这就是宸妃留下的孽种?眉眼间倒真有几分她当年的狐媚样子,可惜心术不正,养出这么个没规矩的东西。”林砚攥紧了袖中的桃花瓣,指腹被花瓣的残梗扎得生疼,却依旧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先母是被奸臣构陷含冤而死,陛下已下旨重审旧案,太后娘娘这般污蔑逝者,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掌事太监尖着嗓子便要呵斥:“大胆黄口小儿!竟敢对太后不敬——”“住口!”苏瑶上前一步,青布裙裾扫过金砖地面,带出细碎的声响,将林砚稳稳护在身后,“林砚虽年幼,却知‘逝者为大’的礼义,更知‘功过是非’的廉耻。当年瘟疫横行,宸妃娘娘在太医院熬药三月,救了宫城内外上千人性命;临终前还在为戍边将士调制防冻药膏,这份功德,岂是‘狐媚’二字能玷污的?”她抬眼直视太后,目光澄澈却带着千钧之力,“娘娘今日设宴,若是念及当年宸妃救您的旧情,臣女便陪您喝杯薄酒;若是想借故寻衅,臣女瑶安堂还有三十多位病患等着诊脉,就不奉陪了。”
太后脸上的脂粉微微颤动,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中佛珠串“咔嗒”响了声,珠串相撞的脆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苏姑娘还是这般牙尖嘴利,难怪能在京城立足。哀家不过是见这孩子可怜,想给宸妃留个念想罢了。”她抬手示意宫女布菜,银盘里的水晶虾饺莹白剔透,蒸屉旁摆着碟雕花蜜饯,最中间那碟桂花糖糕色泽金黄,糖霜上还缀着细小的桂花碎,“这是哀家亲手做的桂花糖糕,当年宸妃最爱吃的,你尝尝,看看哀家的手艺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苏瑶的目光落在糖糕细密的糖霜上,父亲医案里“蜜渍砒霜”的记载瞬间浮现在脑海——砒霜溶于蜜中,色味不变,唯有遇银才会发黑,这是最阴毒的下毒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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