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前夜的风裹着暮秋的寒峭,卷着几片早落的梧桐叶,“啪嗒”撞在太医院朱红的窗棂上,碎成满地细碎的声响。苏瑶伏在屋脊的琉璃瓦上,藏青色夜行衣与浓夜融成一片,鬓边那枚银质柳叶簪却在月色下泛着冷光——那是慕容珏亲手锻打的,簪头镂空处藏着三枚米粒大的银针,针尾淬了麻痹穴脉的薄霜,是她数次遇险时的救命符。她望着下方亮着灯火的院判值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簪头纹路,鼻尖萦绕着瓦当积灰与防风、白术混合的药香,竟与三年前第一次潜入太医院查父亲旧案时的气息别无二致。
“影子”的密信还揣在贴身处,糙粝的麻纸透过里衣硌着心口。信上仅六字:“万寿节,御膳房,鹤顶红。”秦风在白云观火场的残烬中翻出这张纸条时,它正夹在卷焦黑的《本草纲目》里,字迹刻意摹仿太医院录事的工整笔锋,却在“鹤”字起笔处泄了底——那抹拖长的“蚕头燕尾”,与陈猛从江南藩王府密道带出的账册笔迹如出一辙。“师父,院判房的灯灭了。”林砚的声音从西侧屋脊飘来,少年刻意压着声线,喉间还带着前日为护密诏留下的沙哑,右耳后那粒朱砂痣在溶溶月色下泛着淡红,像极了宸妃画像上那颗泪痣。
苏瑶屈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扣住瓦檐棱角轻轻一借力,身形便如坠叶般滑落在值房窗下。窗纸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映出道佝偻的身影,正踮脚在书架顶层翻找着什么,烛火摇曳间,那人袖口露出半截杏黄色医带——那是太医院院判独有的标识,浆洗得笔挺,在昏暗中泛着刺目的光。她屏住呼吸,将柳叶簪的银针轻轻戳进窗纸破洞,借着透进来的微光看清了那人面容:竟是新任院判张慎,三天前还在瑶安堂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药囊感慨:“苏医官年少有为,以女子之身立不世功,真乃我朝医道之幸啊。”
张慎终于从书架最深处抽出个紫檀木盒,盒身雕着缠枝莲纹,边角被摩挲得发亮。他哆哆嗦嗦掀开盒盖的瞬间,一道幽蓝冷光从盒中泄出,在地上投出团晃动的光晕。苏瑶瞳孔骤然缩紧——那是颗南海鲛人油浸泡的夜明珠,珠身通透如冰,能在暗处长明三寸,正是当年母亲为宸妃调理隐疾时,先帝亲赐的信物,苏家遭难后便随母亲的陪嫁一同失踪。张慎颤巍巍取出夜明珠,又从怀中掏出张泛黄的羊皮图纸,借着珠光反复摩挲着,嘴唇翕动着低语:“宸妃墓的机关图……老院判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只要拿到那东西,三殿下就能凭此重掌乾坤,东山再起……”
“宸妃墓”三个字如惊雷炸在苏瑶耳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猛地想起母亲弥留之际,攥在她小手里的那方素绢帕,帕角绣着幅极小的陵园图,用银线标注着“西郊万安山”的方位。那时她才七岁,只当是母亲思念故主绣的念想,如今想来,那银线绣就的曲径回廊,分明是通往地宫的秘道图。檐角铜铃突然“叮铃”轻响,慕容珏的身影已如影随形落在她身侧,掌心的佩刀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刀鞘上的鲨鱼皮被月光浸得泛着暗光:“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值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慎举着夜明珠快步走出,珠光照亮他鬓角的白发,也映出他眼底的焦灼。转身锁门时,他袖口突然滑出枚青铜令牌,“当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令牌正面刻着朵扭曲的莲花,花瓣边缘带着尖刺——那是三皇子弘礼的专属徽记,当年父亲就是被刻着这徽记的密信构陷通敌。苏瑶与慕容珏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足尖点地,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张慎脚步急促,沿着太医院回廊拐进西侧角门,那里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帘低垂,缝隙里隐约露出双皂靴,靴底沾着新鲜的泥土。
“东西拿到了?”车帘被只骨节嶙峋的手掀开,露出张阴鸷的脸,竟是三皇子的心腹太监李忠,左眼角的刀疤在珠光下泛着青黑。他接过紫檀木盒,指腹在盒盖的缠枝莲纹上反复摩挲,声音尖细如针尖扎人:“张院判,三殿下说了,此事一成,太医院院判的位置就是你的铁饭碗,连带着你江南的妻儿,都能迁进京城的三进宅院。可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慎的胸口,“去年那个给贵妃诊错脉的御医,全家流放宁古塔的惨状,张院判该还记得吧?”张慎身子猛地一颤,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李公公放心!老院判临终前亲口述给我的,宸妃墓的地宫里藏着先帝亲书的兵符密诏,只要拿到密诏,就能证明三殿下是先帝属意的正统!至于御膳房那边,我已经让徒弟把鹤顶红拌进了桂花糕,那是新帝最爱的点心,保管……”
“师父,他们要对陛下动手!”林砚的声音带着少年人藏不住的急色,腰间的银针囊都被他攥得变了形,就要纵身跳下去,却被慕容珏一把拉住后领。“不可轻举妄动。”慕容珏的目光扫过马车旁四名护卫,他们腰间佩刀的刀柄缠着黑绳,末端挂着枚小铜牌——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标识,专司皇帝仪仗护卫,贸然动手只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苏瑶指尖在袖中捻出粒黑色药丸,屈指一弹,药丸精准落在马车后轴的油孔里,“这是我特制的追踪香,遇油即融,七天内香气不散,就算他们换车也能找到踪迹。我们先回瑶安堂,等天亮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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