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的葬礼定在霜降那日,晨雾裹着细密的雨丝漫过京城西角的忠勇祠,青石墓道被雨水浸得发亮,江南旧部们捧着金线莲编织的花圈,脚步轻得像怕踩碎墓道旁凝结的雨珠。苏瑶身着素白孝服,腰间系着沈山当年送她的墨玉平安扣,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指尖却攥着块半旧的粗麻布——那是沈河背她逃离北狄军营时,撕了自己衣襟为她包扎伤口的布料,至今还残留着艾草与血痂混合的淡香。
慕容珏一身玄色劲装,肩头稳稳扛着沈河的灵牌,鎏金的“忠勇侯沈河之位”六个字被雨打湿,在灰蒙蒙的天光中泛着温润而庄重的光。他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踩得扎实,玄色披风下摆扫过墓道的青苔,留下深浅不一的水痕,却始终挺直如松。林砚与赵珩紧随其后,太子仪仗的明黄色在雨雾中透着沉郁,林砚双手捧着沈河的铠甲,甲叶上嵌着的北狄箭矢碎片还带着锈迹,那是雁门关决战时,替苏瑶挡下致命一击的战功印记。
“少主,沈河兄弟这辈子最敬的就是您,如今能入忠勇祠,与沈石、沈山两位兄弟合葬,也算遂了他毕生心愿。”沈河的堂弟沈川红着眼眶,声音哽咽着将花圈搁在墓前,花圈中央的金线莲沾着雨水,花瓣微微蜷缩,倒像极了当年江南寒潭边刚冒头的新蕊。苏瑶缓缓蹲下身,指尖轻拂墓碑上的雨滴,冰凉的石质传来穿透骨髓的寒意,墓碑左侧“苏府亲卫”、右侧“雁门殉国”八个阴刻小字,刀工遒劲,道尽了这个江南汉子一生的忠肝义胆。
“沈河叔第一次见我时,我才六岁,攥着摔成两半的青瓷药臼,躲在苏府药圃的金线莲丛里哭。”苏瑶的声音被雨丝浸得发颤,带着孩童般的委屈与成人的怅惘,“他蹲下来,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摘了朵最大的金线莲插在我发间,说这花最是坚韧,哪怕泡在冷水里也能开足三日。后来苏家出事,是他背着我从后花园的密道逃出去,一路上用野果充饥,自己却总说‘叔不饿’,把仅有的半块麦饼都掰给了我。”
慕容珏也跟着蹲下身,将玄色披风的一角拢在苏瑶肩头,遮住斜斜飘来的雨丝:“他弥留之际还攥着我的手腕,说‘将军务必护好少主’,说能为苏家报仇、护着这江山,比什么爵位都值。”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磨得发亮的铁制军牌,还有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那是雁门关决战前,沈河揣在怀里,说要等打赢了给少主当“庆功饼”的。“这些念想,我替你收在紫檀木盒里了。”
葬礼行至正午,雨丝忽然收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沈河的墓碑上,将“忠勇侯”三个字照得熠熠生辉。皇帝派来的内侍捧着明黄圣旨,高声宣读追封旨意:“追封沈河为忠勇武侯,世袭罔替,赏江南良田千亩,入祀忠勇祠!”江南旧部们齐齐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震得雨珠从鬓角滑落:“我等愿追随少主、将军,守护苏家,守护大炎!”声浪撞在祠内的松柏上,簌簌落下满枝雨雾。
送葬的人渐渐散去,苏瑶独自留在墓前,将朵亲手编的金线莲小花放在墓碑的供台上。“沈河叔,当年你说金线莲泡在水里能开三日,我如今把太医院的药圃都种满了,等明年花开,我就采最艳的来给你和沈石叔、沈山叔插上。”她指尖反复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迹,忽然触到碑座下的异样——块松动的青石下,压着张折叠的麻纸,是沈河潦草却有力的笔迹,显然是临终前仓促写就,墨痕还带着些微晕染:“少主,沈山兄当年藏了箱苏夫人遗物于江南寒潭,崖壁石缝刻‘莲开并蒂’,切记!”
苏瑶的心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粗糙的麻纸边缘被捏出几道褶皱。母亲的遗物!自苏家抄家后,母亲的物件除了那支柳叶簪,便只剩些模糊的记忆,如今竟有了下落。她踉跄着站起身,孝服下摆的水迹在青石板上晕开不规则的圈,转身时撞进个温暖的怀抱——慕容珏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提着把油纸伞,伞沿恰好遮住她头顶的天光。“发现什么了?看你慌的。”
“沈山叔藏了母亲的遗物在江南!”苏瑶将麻纸塞进他手中,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颤抖,“沈河叔说在寒潭边,崖壁石缝里刻着‘莲开并蒂’!”慕容珏展开麻纸,指尖摩挲着沈河特有的粗粝笔迹,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别急,等葬礼收尾,我陪你去江南。如今北狄已降,朝堂有林砚和赵珩盯着,正好了却你的心结。”他抬手替她拭去鬓角的雨珠,“我已让沈川查了,那寒潭是当年苏伯父训练亲卫的秘密水寨,除了苏家旧部,外人根本找不到。”
回到瑶安堂时,太医院的张慎已在门廊下候了许久,官帽的帽檐滴着水,手中的账簿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见苏瑶回来,他连忙上前,腰弯得极低:“苏院判,这是惠民药局上月的收支明细,还有太医院余党的处置名单。”他将账簿递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愧疚,“李默的同党共七人,三个是玄阴子的死忠,已押入天牢待审;四个是被胁迫的,老夫看他们医术尚可,罚去惠民药局效力三年,戴罪立功,也算给他们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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