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安堂的晨雾里,总裹着甘草与金银花的暖香。天刚蒙蒙亮,柜台后的伙计已将晒干的金银花过筛,竹筛撞击木案的轻响,混着堂前病患低低的咳嗽声,织就京城南城最寻常的晨景。苏瑶刚为西巷张嬷嬷诊完脉,指尖还沾着脉枕上的蚕绒絮,就见春桃捧着个描金拜帖快步穿堂而来,眉梢拧得能挂住晨露,语气里满是警惕。
“姑娘,前门来了位公子,说是您的旧识,递了这拜帖就候在廊下了。”春桃把拜帖往案上一放,语气里满是不赞同,“我瞧着那公子穿得倒是体面,可眼神总往账房那边瞟,不像是来求医的模样。”
苏瑶指尖拈起拜帖,紫檀木帖盒雕着缠枝莲,纹理间还嵌着细若微尘的金粉,一看便知是名门之物。掀开盒盖,米白宣纸的落款“沈昭远”三字墨色沉实,笔锋却刻意藏了棱角,透着几分虚伪的圆润——一如十年前那个总在苏府书房外徘徊,笑称要“向瑶妹妹请教医术”的少年郎。指腹碾过那三个字,十年前寒彻骨髓的记忆骤然冲破尘封:苏家被抄那日,她躲在菜窖的霉味里,清晰听见沈昭远少年清亮的嗓音穿透火光:“苏大人通敌叛国铁证如山,我沈昭远早与苏家划清界限!”
“让他进来吧。”苏瑶把拜帖放回盒中,声音平静得像堂前的古井,“春桃,去把后院的甘草茶沏上,再备两碟杏仁糕——记得,是当年厨房常做的那种,别放太多糖。”
春桃虽满肚子不乐意,仍依言去了后厨。不多时,外堂传来伙计略带迟疑的通报:“苏姑娘,沈……沈大人到——”话音未落,一道月白锦袍的身影已跨进后堂。沈昭远比十年前高了半头,面敷脂粉般白皙,颔下蓄着三缕精心修剪的短须,腰间系着块羊脂白玉佩,走路时刻意放缓脚步,倒有几分文人雅士的做派。他望见苏瑶,先是故作惊愕地顿步,随即快步上前,眼眶竟迅速泛红,阔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便要去握她的手腕:“瑶瑶!真的是你!我踏遍江南寻了你十年,总算得见故人!”
苏瑶侧身避开,袖间带着刚碾好的薄荷碎末的清苦,擦过他微凉的指尖。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语气疏淡如晨间雾色:“沈大人客气了。听闻您三年前高中进士,外放江南知县,如今衣锦还乡,怎会有闲暇来我这小医馆?”她刻意加重“沈大人”三字,指尖虚引,示意他落座,全程未看那玉佩半眼。
沈昭远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端起春桃刚沏好的甘草茶浅啜一口,长叹了口气,眼底竟挤出两滴泪来:“瑶瑶,你还在怨我?当年苏家遭难,我实是身不由己啊!父亲身为知府,被张承业以全族性命相胁,我若不公开与苏家撇清关系,沈家百余口人都要为苏家陪葬!”他放下茶盏,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盖边缘,语气满是愧疚,“这十年我在江南,夜夜难眠,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开了瑶安堂悬壶济世,我既为你欣慰,更觉罪孽深重,今日便是专程来向你赔罪的。”
春桃端着杏仁糕进来时,刚巧听见这话,当即把食盘往案上重重一磕,脆声驳斥:“沈大人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家姑娘当年流落在外,寒冬腊月啃冻硬的窝头、喝结冰的河水时,怎不见您来赔罪?如今姑娘把瑶安堂撑起来了,您倒带着‘愧疚’寻上门了,算盘打得真响!”
“春桃!”苏瑶轻声喝止,却没真的动气。春桃跟着她十年,最是护主,当年沈昭远的绝情,春桃也看在眼里。
沈昭远非但不恼,反而对着春桃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这位姑娘说得极是,当年确是我负了瑶瑶,负了苏家。”说罢转向苏瑶,从袖中取出个鎏金锦盒,双手捧着推到她面前,盒盖打开的瞬间,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这是我在江南寻得的上等血燕,每日炖一盏,能补气血,知你经营医馆辛苦,特意带来给你调理身子。这对羊脂玉镯,是先母留给未来儿媳的遗物,我带在身边十年,今日总算能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锦盒打开,血燕的纹路清晰可见,玉镯泛着温润的莹光,确实是上等佳品。苏瑶却没碰,只是淡淡道:“沈大人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东西我不能收。当年的婚约,在苏家被抄那日就已作古,如今你我只是旧识,不必如此厚礼。”
沈昭远脸色微白,随即又换上温和笑意,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瑶瑶,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我不逼你。此番回京,我已向吏部递了辞呈,只求能留在京城,为你做些补偿。若你不嫌弃,我愿出资扩建瑶安堂,在东西两城各开分馆,让你的仁心惠及更多百姓。”他说着眼尾余光扫过苏瑶腰间的青布囊——那囊袋鼓鼓囊囊,正是昨日苏玲儿传回张府的“藏有账册”的模样,“听闻你近日在查苏家旧案?我在江南任上,恰好审理过一桩盐铁走私案,案犯招供时,提过十年前曾帮张承业运过一批私盐,那批私盐的账册,似乎与苏大人有些干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