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瑶安堂的药香便裹着晨露漫过青瓦。苏瑶伏在青石案上,烛火跳跃间,将她纤瘦的影子拓在泛黄的方册上,边角都染着细碎的光晕。册页间夹着的养魂草图样,边缘已被指尖摩挲得起了毛边,暗红草根的纹路蜷曲着,像极了十年前父亲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那年她染了急风寒,父亲守在床边熬药三日夜,手背被药气熏得满是红疹,却还笑着给她剥蜜饯。
“姑娘,慕容大人在廊下候了足有半个时辰了。”春桃端着温好的姜枣茶进来,瓷碗边冒着细白的热气,见苏瑶眼下泛着青黑,忍不住皱起眉,“您昨夜就没沾过枕头,就算查案急,也得顾着自个儿身子——这姜枣茶是加了桂圆的,您多少喝些暖一暖。”
苏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方册轻轻合起,紫檀木封面上“仁心济世”的刻痕还带着掌心的余温。她端过姜枣茶,小口啜饮着,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内,却驱不散心口那团滞涩的郁气:“秦风可有消息?养魂草的产地查到了?”
“不是养魂草的事。”春桃递过一方拧干的热帕子,帕角绣着的小海棠都被蒸得发皱,“秦护卫说,昨夜抄西郊毒圃时,在烧黑的毒炉底扒出半块木牌,上面刻的记号,跟三月前您在城南粮铺找到的残账暗记一模一样。慕容大人说这记号八成跟当年盐铁旧案勾连着,要去城外皇家粮仓查探,特意让人来问您要不要同去。”
“粮铺残账的暗记?”苏瑶猛地抬头,热帕子从膝间滑落,落在青布裙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三月前她在城南“福兴粮铺”翻到的残账,每笔收支旁都刻着个极小的“苏”字变体——笔画故意扭曲,却瞒不过她自幼临摹父亲笔迹的眼睛。彼时只当是巧合,如今跟张承业的毒圃勾连起来,倒像条藏在暗处的引线,一扯便牵动十年旧怨。“我父亲当年掌盐铁漕运监查,皇家粮仓是漕粮囤积的根本,他定然去过那里查案!”
她快步走出内堂时,慕容珏正立在廊下看那株老海棠。晨雾沾湿了他玄色劲装的肩头,腰间佩刀的穗子上系着颗小巧的锦囊——那是上月苏瑶给他配清心丸时,特意绣的护心囊,青缎面上绣着极小的“珏”字。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眉峰间的凝重淡了些许,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上:“方册里可有头绪?”
“父亲在永熙十三年的手札里提过,皇家粮仓有处密道直通漕运码头,当年他就是循着密道,查出漕粮掺沙的勾当。”苏瑶将方册揣进衣襟,指尖触到册页间夹着的银簪——那是老院判临终前塞给她的,簪头錾着极小的“瑶”字,是父亲二十年前亲手打的信物,“只是密道入口在哪,手札里没写清楚。”
慕容珏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半旧的药箱——箱角裹着的青布,还是上月他见磨破了,悄悄让人缝补的。“秦风已去调粮仓的旧图纸,我们先去看看。张承业的毒圃离粮仓不过三里地,两处记号相同,绝不是巧合。”他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声音放得极轻,“马车就在门外,垫了软垫,你路上歇会儿,到了我叫你。”
马车轱轳碾过青石板路,车轴吱呀轻响。苏瑶靠在车壁上,眼皮发沉却毫无睡意。方册里父亲的字迹在眼前流转,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抱着她站在书房窗前,指着远处粮仓的剪影说:“瑶儿你看,那粮仓里的每一粒米,都连着百姓的灶膛。做医者要守仁心,做监官要持公心,这两样丢了,人就站不住了。”那时书房的炭火正旺,父亲狐裘领上落着的雪,转眼就化在她温热的手心里。
“到了。”慕容珏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回。掀开车帘,皇家粮仓的朱红大门巍峨矗立,门钉鎏金虽有些褪色,依旧透着威严。门口禁军见了慕容珏腰间的虎头令牌,连忙单膝跪地放行。粮仓总管李大人早已候在门内,青布袍褂浆洗得发硬,脸上堆着刻意的笑:“慕容大人,您要的旧图纸都备在账房了。只是这粮仓有些年头了,西偏院去年遭了雨,塌了半间厢房,怕是不大好走。”
苏瑶抬眼打量,青灰色的砖墙高达三丈,墙头上爬着枯黄的藤蔓,砖缝里钻着几株倔强的狗尾巴草。十年前苏家被抄那日,她裹在老仆怀里路过这里,远远望见父亲被押着从大门走出,镣铐磨得手腕渗血,脊背却挺得像院中的青松,连头都没低一下。
“李总管,十三年前负责粮仓监查的是苏鸿苏大人,你可有印象?”慕容珏接过秦风递来的图纸,指尖点在标注着“西偏院”的位置,“他当年在这里查过漕粮掺假案,我们要去西偏院看看。”
李大人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眼神慌乱地避开苏瑶的目光,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管:“苏大人啊……年代太久,老奴记不清了。那年我还只是个管库房的小吏,哪敢过问上官的事。西偏院确实荒了好些年,去年大雨冲塌了厢房,里头除了杂草就是碎砖,怕是没什么可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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