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斜斜切过瑶安堂的黛瓦,将前院青石砖映出深浅交错的光影。春杏虽已脱离险境,却仍需静养,苏瑶正端坐床榻之侧,指尖轻捻着枕边药囊的系带——那囊中之物乃薄荷、佩兰与陈皮混制,清神理气,最宜养伤。帐外忽传秦风沉稳脚步声,较往日更显急促,苏瑶抬眸之际,恰见他掀帘而入,肩头凝着晨露,腰间佩刀的刀穗犹自微微颤动。
“姑娘,”秦风拱手行礼,声线中难掩急切,“昨夜依您所嘱追查沈昭远与张承业走私盐铁之迹,查到城西裕丰号的踪迹颇为可疑——那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盐商,十年前苏家遭难前后,其运盐路线竟骤然改道,偏偏绕开官府稽查站,直抵京郊废弃粮仓!正是慕容将军此前查到苏家旧物之处!”
苏瑶指尖骤然一紧,药囊系带在掌心绕成死结。那废弃粮仓她曾随慕容珏探访,墙角嵌着半块“苏记”木牌,原是父亲当年捐建义仓时所留,如今竟与裕丰号的盐路牵扯不清。她轻放药囊,起身至案前铺开京畿舆图,指尖落于裕丰号旧址:“裕丰号掌柜何人?十年前的账册是否尚存?”
“掌柜姓周名显宗,已是七旬高龄,在盐行浸淫五十载,堪称活字典。”秦风俯身指向舆图上一道虚线,“漕运的兄弟查得明白,十年前裕丰原本走运河主航道,每月初三、十八两次运盐入京,可在苏御史遭诬前三月,突然改走芦苇荡支流——那水道暗礁密布,寻常商船避之不及,他们却敢三更天靠岸,将盐直卸废弃粮仓,次日再转马车入铺。更奇的是,他们以低于市价三成之价售盐,竟还能维持盈利。”
“以低价售盐却不亏空,若非盐中掺假,便是有免税特权。”苏瑶眉峰微蹙,指尖沿虚线缓缓划过,“芦苇荡水道险绝,必是有熟谙水性者引路;三更靠岸,更是刻意避人耳目。秦大哥,烦你随我一见周掌柜,就说……苏文清之女苏瑶,特来拜谢当年义仓捐粮之德。”
此语一出,原是端药而入的春桃脚步一顿,轻声插话:“姑娘,秦大哥,我也同去。先父春伯曾为苏家管家,当年常随老爷打理义仓,与周掌柜应有交情,或许能助您一臂之力。”春伯当年为护苏家账册,惨死于乱刀之下,尸骨还是秦风冒死收殓,这份血海深仇,让春桃眼中满是坚定。苏瑶望着她眼底的执拗,轻拍其手背:“也好,只是见了周掌柜,切勿急于提及盐路之事,先探其心意。”
春桃的父亲春伯在苏家灭门案中为了保护账本,被乱刀砍死,尸骨还是后来秦风偷偷收殓的。苏瑶看着她眼中的坚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你跟我们去。但记住,见了周掌柜不要急着提盐路的事,先探探他的口风。”
三人随即换去华服,着一身寻常布衣——秦风扮作跑腿伙计,春桃为随身丫鬟,苏瑶则是清雅妇人模样,乘一辆旧马车直奔城西。裕丰号铺面不算奢华,门楣“裕丰号”三字漆皮斑驳,柜台后坐个青布长衫的小伙计,见三人入内,连忙起身堆笑:“三位客官要点什么?粗盐细盐、腌菜用的大粒盐皆有,价钿公道,童叟无欺。”
苏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不失端庄:“小哥有礼,我等并非购盐,而是求见周掌柜。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苏文清之女苏瑶,特来酬谢当年义仓捐粮之善举。”
小伙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着朝后堂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周掌柜年事已高,早已不问店中俗务,如今是少掌柜当家。不知三位找老掌柜,有何贵干?”
“乃是私事,关乎当年义仓一桩旧物。”苏瑶从袖中取出半块莹白玉佩,玉佩边缘刻着个“周”字——那是当年周显宗捐粮后,父亲亲赠的信物,“你将此物呈给周掌柜,他自会相见。”
小伙计接过玉佩,迟疑半晌才转入后堂。片刻后,一道苍老嗓音传来:“让他们进来。”三人随小伙计穿过铺面后的天井,踏入一间陈设简素的书房,只见一位白发老者端坐太师椅上,手中紧攥那半块玉佩,浑浊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神色——正是周显宗。
“你当真是文清兄的女儿?”周显宗缓缓放下玉佩,目光在苏瑶脸上细细打量,“眉眼间依稀有文清兄的风骨。当年他赠我此佩时,还笑言日后让你认我这个世伯,谁知……”话音未落,便已哽咽,“文清兄乃是难得的清官良吏,怎就落得那般含冤而死的下场!”
春桃听得“含冤而死”四字,再也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周掌柜!我是春伯的女儿春桃啊!先父生前常与我提及您,说您是盐行中少有的心善之人,当年捐粮建仓,您捐的两百石粮食,可是解了不少百姓的燃眉之急!”
周显宗连忙起身扶起春桃,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连连点头:“像!眉眼间跟春伯一模一样!春伯当年为护苏家账册,被乱刀砍死在义仓之外,死得何等壮烈……”他抹了抹眼角老泪,挥手遣退小伙计,阖上房门,声音压得极低,“你们今日寻我,绝非只为认亲吧?可是为了十年前裕丰号改道运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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