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穿巷而过,叩响瑶安堂朱漆大门时,后堂烛火仍在菱花窗畔摇曳,将案上紫檀木匣映得温润如玉。苏瑶轻旋铜锁锁住父亲手札,指尖抚过匣面浮雕的玉兰纹——那是父亲生前亲刻,花瓣边缘尚留几分稚拙的温柔,恰如记忆中他研墨时的侧影。慕容珏立在窗下,玄色锦袍随夜风轻拂,目光凝注巷口暗卫隐没的槐影:“张承业麾下蒙面人虽已招供,但其在京中盘桓数十载,私兵眼线定然布得深广。我已令秦风守总馆,各分馆也增派了护卫。”
苏瑶移步至他身侧,目光落向老槐树梢那盏特制灯笼——灯罩浸过桐油,内藏细铁丝经纬,遇外力便会碎裂,是慕容珏为她设下的三重预警之一。“张承业素以狠戾闻名,沈昭远既已落网,他必是狗急跳墙。”她指尖捻转一枚银针,针尾苏家玉兰花族徽在烛火下泛着冷芒,“只是这般仓促动手,倒显露出沈昭远手中,藏着令他寝食难安的把柄。”
话音未落,巷口骤然爆响“哗啦”脆鸣,老槐树上那盏特制预警灯笼应声碎裂,绛红纸灯四散如蝶。紧接着,急促足音踏碎夜静,秦风浑身浴尘撞进门来,银甲上血迹未干,语声带着喘息:“姑娘!将军!西城分馆遇袭!十数蒙面人闯馆打砸,学徒们伤了七八个!”
慕容珏面色骤凝如铁,反手摘下墙上螭纹佩剑,沉声道:“带路!”苏瑶转身便取药箱,樟木药箱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春桃早提了盏防风宫灯候在廊下,灯笼光晕映得她面色发白,却仍挺声道:“姑娘,奴婢随你去料理伤口。”苏瑶颔首,三人身影旋即融入夜色,药箱撞击裙裾的轻响,在空寂街巷中格外清晰。
西城分馆隐于闹市侧巷,平日里是邻里平民寻医问药的去处,此刻却被血腥与药香交织的气息笼罩。刚入巷口,便见青石地上散落着碎裂的青瓷药罐、染血的粗布纱条,几名学徒扶着伤者瘫坐台阶,月光映出他们脸上的惊惶与血污。年纪最幼的学徒不过十五六岁,见苏瑶身影便泣出声来:“苏姑娘!他们约莫亥时末闯来,蒙着脸不说缘由,举刀就砸,挥棍便打,小禄哥护着药柜,手臂被砍得见了骨头!”
苏瑶疾步上前,屈膝蹲身检视伤势——名叫小禄的学徒左臂伤口深可见骨,肌骨外翻渗着黑血,显是刀刃带了锈迹;另一名学徒额角遭钝器重击,血糊住眉眼,气息微弱已近昏迷。她当即开了药箱,春桃默契地递过煮沸过的剪刀与素纱,苏瑶指尖翻飞如蝶,金疮药与止血粉层层敷匀,春桃递来的素纱布条旋即缠裹妥当,末了取银针刺向其百会穴,手法稳准如刻。那昏迷的学徒闷哼一声,睫毛轻颤着睁开眼来,喉间挤出微弱的“姑娘”二字。
慕容珏已携秦风勘遍现场。分馆木门遭巨力踹碎,松木门框裂出数道指宽裂痕,刀痕深嵌木中;店内十二具药柜尽数倾倒,当归、黄芪等常用药材散了满地,更有几味名贵的川贝、麝香被踏成齑粉;柜台后账本撕得粉碎如蝶翼,地上几枚带泥脚印,鞋纹粗砺显是军靴样式。“凶徒约十二三人,身手矫健且下手狠辣,绝非寻常市井泼皮,倒像久经操练的私兵。”慕容珏蹲身拾起药渣中一枚箭镞,玄铁箭镞泛着冷光,“此乃军中制式箭镞,却被削去半片箭羽,显然是刻意抹去身份痕迹。”
苏瑶料理完伤员,步入店内检视狼藉。她目光扫过满地药渣与碎木,最终定格在柜台下一片带着铜锁残痕的木片上——那是盛放分馆收支账册的抽屉碎片,银钱散落其间,锁鼻却被利器撬断。“他们并非单纯泄愤。”苏瑶拾起木片,指尖抚过断裂的锁齿,“寻常报复只会毁物伤人,这般精准撬开抽屉,分明是在搜寻某物。”
“搜寻何物?”慕容珏眉峰紧蹙。苏瑶摇头:“分馆只掌接诊配药,核心账册与密档皆在总馆。除非……”她蓦地转身步向后院柴房,柴房墙角那块松动的青石板,是她藏匿特殊病历的隐秘之处——那些病历记录的,皆是当年父亲旧部家眷的诊治记录,这群人当年曾为父亲鸣冤,却遭打压流放,她恐其再遭牵连,才将病历妥藏于此。
青石板被轻易掀开,底下空无一物,只余几片残破的麻纸。苏瑶指尖抚过空荡的砖穴,心尖骤然一沉,如坠寒潭:“他们要找的是这些病历。”她将石板复位,语声带着一丝凝重,“病历上的人,当年皆为父亲作证而遭贬谪。张承业此举,是要按图索骥,将这些人斩草除根,彻底掐断翻案的人证!”
慕容珏面色愈发沉冷,掌中铁剑剑柄被握得泛白:“张承业已是穷途末路。沈昭远落网让他惧了,怕我们顺着裕丰号的线索牵出更多旧案,才急于销毁人证物证。”他转身对秦风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喙,“即刻带人按总馆备份的名录寻人,每户安排两名暗卫守护,若有差池,提头来见!”秦风轰然应诺,转身便消失在晨雾中。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巷口传来整齐的步履声,三皇子携侍卫踏雾而来。他望见分馆狼藉景象,明黄常服下摆微微颤动,脸色瞬间沉如寒潭:“张承业好大的狗胆!天子脚下竟敢纵兵行凶,毁医馆伤良善,简直目无王法!”他行至苏瑶面前,见地上伤员包扎妥当,语气添了几分愧疚:“苏姑娘,是我思虑不周,未料到他竟这般丧心病狂,累得你的学徒遭此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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