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审视着四周,此地与他想象中太医院的沉闷腐朽截然不同。
院内窗明几净,往来的药童们步履匆匆,各司其职,一切都透着股森然而高效的气息。
小太监将他引至一间诊室门前,躬身。
“林大人,张院使就在里面。”
话音刚落,人已退入廊下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如海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屋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案前翻阅医书,精神矍铄,眼神专注平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仅着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听到动静,老者抬起头。
那目光落在林如海身上,清澈,深邃,似能洞穿血肉,直视魂魄。
“你就是林如海。”
老者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
“下官林如海,拜见张院使。”
林如海不敢有丝毫怠慢,深深一揖。
“不必多礼,坐。”
张仲景指了指对面的脉枕。
“殿下吩咐过了。”
林如海依言坐下,将枯瘦的手腕轻轻放在了脉枕上。
他内心翻江倒海,这位与医圣同名的神医,究竟有何等手段?
张仲景伸出三根手指,看似寻常,搭上他寸口脉搏的瞬间,诊室之内,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止了。
林如海只觉得那三根手指仿佛三根冰冷的探针,不轻不重,却顺着他的血脉,一路探入五脏六腑的深处。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林如海的额角,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张仲景缓缓收回了手。
他看着林如海,神色不见波澜。
“林大人,你这病,根在肺,表在咳,实则气血两亏,油尽灯枯。”
林如海心头一跳,这与京中名医的诊断大同小异。
可张仲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观你骨相,本是长寿之人,你林氏一族,亦多有高寿者。”
“可惜,你二十年前,应在湿瘴之地待过,染过一场大疫,虽侥幸活命,却伤了根本,这才有了今日之败局。”
轰!
一股寒气从林如海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家族长寿,是林家不为外人道的隐秘。
二十年前,他初入仕途,确曾在南疆瘴疠之地待过一年,险些丧命,此事除了他自己和亡妻,再无第三人知晓!
太子殿下神通广大,能查到他的病历。
但绝无可能,连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都翻得一清二楚!
难道…………
他看向张仲景的眼神,瞬间被惊骇与难以置信所填满。
这位张院使,当真是凭三指切脉,便看穿了他半生履历?!
张仲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
“医者,望闻问切,格物致知罢了,非鬼神之术。”
“林大人不必惊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肃然。
“只是,你这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
“若再听之任之,恐怕……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
这四个字像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林如海的心上,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敢问院使,下官……下官还有多少时日?”
张仲景看着他,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最多,五年。”
五年!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林如海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险些从椅子上栽倒。
他不怕死。
可他若死了,黛玉怎么办?他那苦命的女儿,在这吃人的荣国府,如何自处?
还有太子殿下交付的重任!
清洗户部!整顿盐务!铲除前朝余孽!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耗时数年的惊天大事?
五年,他什么都做不成!
他将辜负殿下的天恩!
想到这里,林如海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张仲景,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院使!可有法医治?”
“求院使救我!”
这一刻,他不是巡盐御史,也不是户部尚书。
他只是一个渴望活下去的父亲,一个想要报效君王的臣子!
看着他几近崩溃的模样,张仲景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有。”
一个字。
重逾千斤。
林如海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殿下让老夫来,就是要救你的命。”
张仲景缓缓说道。
“你的病,虽重,但根基未死,尚有一线生机。”
“按老夫的方子,用心调理三五年,便可痊愈。”
他顿了顿,说出了让林如海魂飞魄散的一句话。
“痊愈之后,再活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三十年!
林如海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自己是风中残烛,转眼间,竟是枯木逢春,寿元再添半百!
巨大的狂喜如同山洪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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