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诗雅有些不知所措,但在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汪承恩极有眼色地为她添了一副碗筷。
宁桓喝了一口粥,米香醇厚,口感绵密,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熨帖无比。
“这粥不错。”他赞了一句。
一旁的司膳太监连忙躬身道:“回陛下,这是刘庖长亲自熬的,用的是新贡的御田米,以文火足足熬了三个时辰。”
“传朕的话,今后朕的三餐,都由他负责。”
“遵旨。”
一顿饭,在死一般的沉默中用完。
宁桓吃得从容,邱诗雅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心事重重,味同嚼蜡。
待宫人将碗碟撤下,她忽然离席,走到殿中,对着宁桓直直跪了下去,额头重重触地。
“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臣妾知道,父亲罪孽深重,国法难容。”
“臣妾不求陛下法外开恩,只求能代父受过,无论任何惩罚,臣妾都甘愿领受!”
宁桓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动着浮沫,没有立刻让她起来。
他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
“这是邱荣让你来的?”
邱诗雅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不,是臣妾自己的主意。”
“臣妾已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南境,劝父亲主动向监察御史认罪,交出所有不法所得,争取宽大处理。”
“臣妾只求,能为父亲,为邱家,留下一丝血脉。”
说完,她再度重重地叩首,额头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宁桓看着跪伏在地的女人,目光平静如水。
倒是比他想的,更聪明一些。
以退为进,主动切割,弃车保帅。
这不仅仅是在为她父亲求情,更是在为她自己,为整个邱家,寻找一条生路。
他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回去吧。”
邱诗雅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宁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漠如常。
“此事,朕自有决断。”
钟粹宫内,死一样的寂静。
邱诗雅走回寝殿,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魂魄仿佛被抽离了身体。
皇帝那句听不出喜怒的“朕自有决断”,是一道无声的圣旨,将她钉死在原地,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她没有哭。
泪水在养心殿外的长阶上,已经流尽了。
此刻的她,只剩下一具被掏空的躯壳,麻木地移动。
“娘娘。”
贴身宫女想上前搀扶,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邱诗雅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亲自去拿墨锭。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墨锭在砚台上磕碰出细碎的响声。
她闭上眼,再睁开,强行压下心头的崩塌。
笔尖蘸满墨汁,落在纸上。
写下的字迹,再不见往日的温婉秀丽,笔锋凌厉,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信中没有求饶,更没有辩解。
她只是将养心殿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
她着重描写了皇帝的眼神。
那是一种没有波澜,却能将人五脏六腑都看透的眼神。
她告诉父亲,天威之下,任何侥幸,都是在自掘坟墓。
唯一的生路,是割肉断腕。
是弃车保帅。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死死封缄。
“来人。”
她的嗓音干涩沙哑。
太监总管躬身进来。
“此信,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邱府,亲手交到老爷手中。”
“遵命。”
太监总管接过信,那信封上还残留着丽妃指尖的冰冷与颤抖,他不敢耽搁,转身疾步离去。
……
内阁次辅,吏部尚书府。
邱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火烧得他坐立不安。
从昨夜起,他的右眼皮就狂跳不止,一股大祸临头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管家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声音变了调。
“老爷,宫里!八百里加急!”
邱荣的心脏骤然停跳。
他一把夺过信,信封上女儿的字迹让他手指发软,颤抖着撕开了火漆。
信纸展开。
那一行行仓促写就、却锋利如刀的字,割得他眼睛生疼。
他越看,脸上的血色褪得越快。
越看,握着信纸的手抖得越凶。
当看到最后一句时,他整个人僵住了,信纸从指间飘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女儿笔下那个皇帝,那个眼神能穿透人心的宁桓,让他从骨髓深处感到恐惧。
他一直以为,自己把尾巴藏得很好。
他一直以为,皇帝年轻,根基未稳,是他们这些老臣可以摆布的棋子。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可笑。
皇帝不是不知道。
他是在等。
等他们一个个主动跳出来,等一个收网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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