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靡丽如仙境,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园林,再也无法吸引他半分注意。
他转身,面向房间内更深沉的黑暗。
“传令下去。”
“让船坞那边,加快进度。”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决然。
“告诉他们,经费很快就会到账。”
“很多。”
“很多。”
林逐风的身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再次融入黑暗,只留下一声低沉的“遵命”,在空气中悄然消散。
酒楼之下,是荣国府震天的喧嚣,是贾家自以为攀上顶峰的狂欢。
酒楼之上,宁桓的身影,决然而去,没有半分留恋。
一个世界,在为家族短暂的虚荣而疯狂。
另一个世界,在为帝国长远的未来而冷酷布局。
两个世界,只隔着一条长街。
泾渭分明。
湖心画舫之上,丝竹声被晚风吹得散了,不成曲调。
宫灯的光晕在墨色的湖面铺开,揉碎了一整匹华贵的锦缎。
贾元春端坐主位。
那顶几乎要压断她脖颈的凤冠与厚重霞帔已被卸下,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常服。威仪却未减分毫,反而因褪去了礼制的繁琐,更显出一种属于皇权本身的、不容侵犯的压迫感。
她的脸上,挂着一丝训练到深入骨髓的矜持笑意。
目光缓缓掠过这片为她一人而造的奢靡园林,掠过那些雕栏玉砌,掠过那些奇花异草。
眼底深处,一星无人能懂的疲惫与茫然,如流萤般闪过,旋即熄灭。
她是家族高高供奉的神龛。
代价,是成为龙椅上那个男人最昂贵的所有物之一。
画舫慢悠悠地滑向湖心。四周点缀的小船上,宫女太监们卖力地奏乐、撒花,用尽浑身解数,营造着一场歌舞升平的幻象。
然而,就在这片锦绣倒影之下,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出现了。
一串细密的气泡,毫无征兆地从墨色的湖面正中心冒出。
啵。
一声轻响,无声破裂。
紧接着,是第二串,第三串。
气泡出现的位置,精准地分布在画舫航线的前方,密集,且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冷酷的秩序。
那绝非鱼鳖吐纳所为。
岸边,一座玲珑假山投下的深重阴影里,林逐风的视线骤然凝成了一个冰冷的点。
他像一尊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的石雕,纹丝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已消失。
藏于宽大袖袍中的右手,五指无声地翻转,打出一个极其隐晦的指令。
一个简单的手势。
一个杀戮的序章。
刹那间,园林各处阴影里潜伏的数十道气息,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扮演船工的锦衣卫,握住船桨的手掌青筋毕露,掌心之下,是绣春刀刀柄冰冷坚硬的触感。
藏于水榭楼阁顶端的罗网刺客,指尖已经扣住了袖中毒箭的尾羽,只待一个命令,便能让死亡破空而去。
一张无形之网,在无人察觉的喧嚣中,悄然合拢。
画舫上的贾元春对此毫无所觉。
她正微微侧过头,听着一名总管太监用无比谄媚的语调,吹捧着园林中每一处景致的精妙与昂贵。
就在此时,湖面的气泡陡然加剧!
那片水域像是被投入了无数烧红的烙铁,剧烈翻腾,咕嘟作响。
林逐风的手势再变。
他的五指攥紧,而后猛然张开,冷酷地指向那片沸腾的湖心。
动手!
几乎是同一瞬间,护在元春身侧的几名锦衣卫校尉,步伐看似不经意地微错。
只两步,便将几名形迹可疑的内侍不动声色地挤到了外围。
锵!
绣春刀于鞘中半出,刀锋的寒芒在宫灯下流转,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
“轰!砰!啪——!”
夜空之上,毫无预兆地炸开了万千烟火。
巨大的轰鸣压倒了一切声响。
火树银花,流光飞溅,刺目的光芒撕裂了夜幕。
整座别院被映照得亮如白昼,岸上的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欢呼。
这漫天的璀璨,是杀戮最好的帷幕。
“噗!噗!噗!”
数十道黑影,就在烟花升至最盛的那一刻,破水而出!
他们全身裹着紧贴皮肉的黑色水靠,肌肉贲张,手中紧握雪亮的短刃,脚尖在粼粼水波上连点,不发一言,动作整齐划一,直扑灯火最盛的那艘巨型画舫!
目标,帝国贵妃,贾元春!
“有刺客!护驾!”
一名总管太监的嗓音瞬间变得比女人的尖叫还要凄厉,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元春脚下,肥硕的身躯抖如筛糠,嘶声高喊。
“誓死保护娘娘!”
回应他的,是无数道撕裂夜空的死亡低语。
“咻!咻!咻!咻!咻!”
早已上弦的军用强弩,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同时激发!
箭矢上淬炼的剧毒,在烟花的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甚至压过了天际的流光飞溅。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刺客,身体尚在半空,上升的势头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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