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将那条街上的哭嚎与喧嚣,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车厢内,一片死寂。
“金玉良缘,真是好一个金玉良缘。”
妙玉的声音划破沉默,她那张素来如同冰雪雕琢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挂着讥诮。
“自家兄长昏死,他倒跟没事人一样跺脚。”
“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宝姐姐被人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连句囫囵话都讲不出来。”
“这便是你们府里捧在掌心的‘混世魔王’?我看,是混账的混。”
话语尖刻,却字字如刀,剖开真相。
林黛玉闻言,唇角若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不知是自嘲,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她侧头看着妙玉,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你也没说错,他就是个混世魔王。”
“只管自己快活,哪管旁人死活。”
“这府里的人,这府里的事,于他而言,恐怕还不如他那块破玉要紧。”
这话说得平淡至极,却比妙玉的万千讥讽还要凉薄。
从前为他置气,为他垂泪,如今再提起,竟真像在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妙玉微微一怔,看着林黛玉那双澄澈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怨,没有恨,只有一片看开了的通透。
她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只将一个暖手炉塞进了黛玉怀里。
车外的天,灰蒙蒙的。
一如荣国府此刻的天。
而荣国府的天,塌得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彻底。
林如海的轿子刚走,贾母还没从那口气里缓过来,府门外,又来了一队人。
不是抄家的锦衣卫。
为首的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身上却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没挂绣春刀,只别着一支冷冰冰的算盘。
他的神情,比先前那位汪公公还要冷漠三分。
一进荣庆堂,他连礼都懒得行,目光扫过满堂狼藉和一张张死人般的脸,径直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他对着已经快散架的贾政和贾赦,开了口。
“奉陛下口谕,并依大炎律法《商律·附则》第三条。”
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枚钉子,钉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凡以特定目的为由筹措之款项,若目的未能达成,出资方有权索回。”
“薛家为承办省亲别院,前后出资共计四百万两白银,账目清晰,有据可查。”
“如今贵妃遇险,省亲之事已成泡影,此款项,贾家需全数归还。”
四百万两?!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天雷,在荣庆堂正中央轰然炸开!
贾政猛地抬头,嘴唇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怎么可能!银子……银子已经都用来修园子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
那官员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冷冷打断他。
“那是你们贾家的事。”
“陛下仁慈,给了一个月期限。”
“一个月内,四百万两若不能如数奉还薛家,这座省亲别院,将由朝廷估价查收,折价抵偿。”
“若仍有不足,便从你们贾府的家产里扣。”
“话已带到,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如风,不带走一片云彩,却抽干了整个荣国府的骨髓。
“不能啊——!”
贾母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惨叫,疯了似的想扑上去,却被鸳鸯死死抱住腰。
四百万两!
把整个荣国府连带宁国府打包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家里的银子,早就被这些年的奢靡排场和那座要命的别院掏空了。
如今爵位降了,官职罢了,连未来的进项都断了,拿什么去还?拿命吗?
贾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终于懂了。
皇帝这是要将贾家往死里逼。
先夺爵罢官,是断你的权。
再逼你还钱,是抽干你的血。
这比直接抄家,还要狠毒百倍,这是要让他们在绝望中,一点点烂掉,臭掉!
“去!快去!”
贾母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水草,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对着下人狂喊。
“备车!去林家!去我那些老姐妹府上!快去!”
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荣国府,如今,竟要为了银子,一家家去敲别人的门,去做那上门乞讨的叫花子。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时,贾母由鸳鸯和琥珀搀着,几乎是滚下来的。
林如海竟亲自在门口迎接。
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林如海眼帘微垂,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只依足了礼数,将她请进正厅。
“亲家!我的好亲家啊!”
一坐下,贾母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抓住林如海的袖子,老泪纵横。
“你可要救救我们贾家!四百万两啊!这笔银子,是要我们阖府上下的命啊!”
林如海沉默地听她哭诉完,才缓缓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听不出喜怒。
“老太君,非是小婿不愿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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