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那朱红色的厚重木门,在太子仪仗的面前缓缓洞开。
门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好似一声叹息。
往日里车水马龙,书生云集的贡院门口,此刻却是一片肃杀。
朱标的马车稳稳停下。
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隔着车帘,静静地感受着这份不同寻常的死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戏正式开锣。
而他,就是那个被推到台前的唯一主角。
当然,还有个自封导演兼特邀观众的亲爹,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准备给他打分呢。
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青布马车,在距离贡院正门几百米外的一条偏僻巷口停了下来。
朱元璋一勒缰绳,那匹瘦马打了个响鼻,停得倒是很稳。
“就这儿吧。”
他跳下车,拍了拍身上那件半旧的绸衫。
那动作利索得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倒像个常年赶路的伙计。
毛骧紧跟着从车厢里钻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一路,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车里,而是坐在针毡上。
皇帝陛下亲自赶车,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毛骧的脑袋恐怕要被御史们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皇上,咱们怎么进去?”
毛骧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朱元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门。
“从那儿。”
“咱早就打点好了,锦衣卫的小崽子们,这点事还是能办妥的。”
两人一前一后,像两条融入阴影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过巷子,在那扇角门前停下。
门内早有人接应,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未发出,门便开了一道缝,两人闪身而入。
贡院的正门处,朱标终于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他身着太子常服,头戴金冠,面容温润如玉,眼神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变得安静。
守在门口的官员和卫兵们纷纷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朱标目不斜视,径直朝着贡院的内堂走去。
内堂之中,灯火通明。
然而这光亮,却驱不散堂内众人脸上的阴霾。
以主考官刘三吾为首,十几名考官全都穿着整齐的官服,直挺挺地站在堂中。
每个人都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脸色煞白。
当朱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堂内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刘三吾颤颤巍巍地第一个跪了下去。
他身后,十几名考官“扑通通”跪倒一片,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排练了无数次。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朱标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为首的刘三吾身上。
“刘大人,诸位大人,都请起吧。”
朱标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然而,没人敢动。
刘三吾更是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臣有罪!老臣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科举乃国之大典,为国取士,关系社稷之根本。”
“老臣蒙皇上与殿下信重,忝为主考,却致使考题泄露,酿成如此大祸!”
“此乃老臣督管不严,用人不明之过!”
说着,老人家竟然当堂痛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沾湿了花白的胡须。
“老臣无颜面对皇上,无颜面对殿下,更无颜面对天下士子!”
“恳请殿下降罪,将老臣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他身后的一众考官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太子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朱标看着眼前这悲怆的一幕,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刘三吾这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觉得愧对自己。
“刘大人,您先起来。”
朱标快步上前,亲自伸手去扶他。
“此事尚未查明,究竟是何人所为,责任在谁,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孤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而是为了解决问题。”
“孤可以向诸位保证,此事一定会彻查到底。”
“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泄露考题、舞弊乱纪的宵小之徒!”
朱标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扶着刘三吾的手臂,用了几分力,将这位颤抖的老臣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都起来吧。”
他再次开口,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其他考官。
这一次,众人不敢再跪着,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依旧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而在内堂一处隐蔽的屏风后面,两道身影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朱元璋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着朱标温言细语地安抚那个老头子,甚至还亲自去扶,心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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