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钟声如同天籁,将所有考生从地狱中解救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放下笔,脸上没有丝毫解脱,反而是一片茫然和空洞。
就好像……身体被掏空。
方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里,耗费的心神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那道该死的运粮题,他列了无数个算式,废掉了三张草稿纸,才勉强算出了一个大概的方案。
至于是不是最优解,天知道!
穆秋更惨,他盯着那座想象中的石拱桥,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任何石头和木头了。
什么承重极限,什么力学结构,这都是什么鬼话!
他最后只能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经验,胡乱画了个草图。
至于张岳,他走出格子间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断案,而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那卷宗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化作了冤魂,在他脑子里飘来飘去。
一群礼部官员过来收卷,考生们机械地将自己的考卷交上去。
那感觉,不像是交卷,倒像是递交了自己的遗书。
“好了,诸位可以离场了。”
随着杨乾知一声令下,考生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地向贡院外走去。
他们一个个脚步踉跄,面如死灰,仿佛刚从某个矿场里被解救出来的劳工。
贡院外,早已挤满了前来等候的亲朋好友。
看到考生们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兄长!这边!”
“儿啊,考得怎么样?”
然而,当他们看清自家子侄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时,所有的兴奋和期待都化作了惊愕。
“靖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一个中年人扶住腿脚发软的方靖,急切地问道。
方靖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别问……问就是想死。”
另一边,穆秋的同乡也围了上来。
“穆兄,如何?工部的考题,对你来说不是手到擒来吗?”
穆秋苦着脸,摇了摇头。
“手到擒来?我差点把手给剁了!”
“那顾大人……他不是人!”
张岳的几个同窗好友也迎了过来。
“张兄,以你的才学,大理寺的题目定然难不倒你吧?”
张岳抬头望天,长叹一声。
“我寒窗苦读十五载,背熟大周律三百七十二条,自以为对断案之道略有心得。”
“今日方知,我就是个屁。”
此言一出,周围的考生们纷纷投来感同身受的目光。
一时间,贡院门口,哀鸿遍野。
所有考生都在向亲友们哭诉着自己在考场内的非人遭遇。
他们先是描述了见到主考官顾明时的紧张。
然后,重点来了。
他们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那些丧心病狂的考题。
“运粮!他让我算怎么运粮最省钱!我一个户部预备役,又不是镖局的总镖头!”
“造桥!三十丈的石拱桥!还要算承重!我就是个泥瓦匠出身,我哪懂那个啊!”
“杀人案!没有物证,人证还相互矛盾,让我断案!我他娘的要是能断出来,我还考什么试,直接去当神探了!”
亲友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是礼部选官的考试?”
“确定不是在招什么能工巧匠?”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人群中一个年轻士子突然幽幽地开口了。
“兄弟,我懂你。”
所有经历过顾明考题荼毒的士子们,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受害者联盟”。
“走!别在这儿待着了!晦气!”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对!去春风楼!不醉不归!”
“今天我请客!咱们好好说道说道那个姓顾的!”
“同去!同去!”
考生们一拍即合,浩浩荡荡地朝着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春风楼进发。
那架势,仿佛不是去喝酒,而是要去讨伐什么魔头。
而在他们身后,礼部衙门里,阅卷工作已经开始了。
几十个礼部官员坐在桌案后,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考卷。
但真正的主审,只有顾明一人。
杨乾知将所有考卷分门别类,先呈到了顾明面前。
顾明的阅卷方式,和他的出题方式一样,不走寻常路。
他根本不看那些长篇大论的分析和计算过程。
他只看结果,看思路。
拿到一份考卷,他先是扫一眼考生的名字和籍贯,然后目光落在卷子的核心答案上。
有的卷子,字迹倒是工整,可惜通篇都是之乎者也,空话连篇,对实际问题避而不谈。
顾明拿起朱笔,在卷首画了个大大的叉。
淘汰。
有的卷子,倒是尝试去解答了,但思路混乱,逻辑不通,显然是没看懂题目的核心。
又是一个叉。
淘汰。
还有的卷子,字里行间透着投机取巧的油滑,甚至还有人想用辞藻来掩盖自己能力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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