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宴的喧嚣尚未完全消散在贾府的亭台楼阁间,空气中却已弥漫开一股凝滞的寒意与尴尬。
朱红的宫灯依旧高悬,烛火摇曳间,映着满地狼藉的杯盘与散落的梅瓣,方才丝竹管弦、笑语盈盈的景致,此刻只剩下人匆匆收拾时的低眉顺眼,连脚步都不敢放重,生怕惊扰了那份沉甸甸的难堪。
宾客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衣摆扫过积雪的庭院,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也载着满心复杂的心绪。
有世家主母暗自窃窃私语,眼底藏着看热闹的兴味:“素来只知贾老太太威严,今日倒是见了林姑娘的厉害,当众驳得老太太下不来台,这贾府,怕是要变天了。”
也有年老的宾客摇头叹息,一边裹紧身上的狐裘,一边低声感慨:“林姑娘性子太烈,虽占了理,却终究是晚辈,这般不给老太太留颜面,往后在府中怕是难立足。”
更有与贾府交好的世家公子,神色凝重,暗自思忖这场闹剧背后的牵扯,生怕牵连到自家,脚步匆匆,连辞行都显得敷衍。
众人的议论声虽轻,却像细针一般,断断续续飘进荣庆堂的暖阁里。
贾母被鸳鸯半扶半搀着回来时,脸色早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紫,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微微颤抖,连平日里最珍视的羊脂玉手炉都险些摔在地上。
“反了……反了!”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帕子上绣的缠枝莲都被揉得变了形,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那个孽障!我待她不薄,把她从苏州接来,锦衣玉食供着,她竟敢当众打我的脸,揭我的短!”
鸳鸯跪在一旁,一边轻轻顺着贾母的后背,一边柔声劝慰:“老太太,您息怒,林姑娘许是一时糊涂,年幼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琥珀也连忙上前,端过一杯温好的参茶,小心翼翼地递到贾母唇边:“老太太,喝点参茶顺顺气,万事有我们呢。”
可贾母哪里听得进去,一口推开参茶,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琥珀一裤腿,琥珀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作声,只能默默跪着收拾碎片。
贾母胸口一阵翻涌,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嘴角竟溢出了一丝淡淡的血丝。
“快……快传太医!”
贾母喘着粗气,眼神涣散,浑身无力地倒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话音未落,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荣庆堂顿时乱作一团。
鸳鸯一边哭喊着“老太太”,一边让人赶紧去请太医;琥珀连忙去取急救的汤药;外头的婆子、小厮们更是跑得脚不沾地,有的去请太医,有的去通知王夫人、邢夫人,有的去准备热水、帕子,整个贾府的重心,一夜之间都移到了荣庆堂。
王夫人和薛宝钗接到消息时,正在蘅芜苑商议暖冬宴后的事宜。
听闻贾母被黛玉气晕过去,王夫人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绣线都掉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林丫头怎么敢如此放肆!”
她素来忌惮贾母的威严,更看重贾府的脸面,如今黛玉当众惹恼贾母,还让贾母一病不起,她心中又气又急,既怨黛玉不懂事,又怕贾母有个三长两短,贾府乱了阵脚。
薛宝钗连忙扶着王夫人的胳膊,柔声安抚:“姨妈莫急,想来老太太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再派人催催太医。”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贾母病重,贾府群龙无首,若是能趁此机会好好表现,讨好贾母,日后在府中的地位,定会更加稳固。
二人匆匆赶到荣庆堂,只见贾母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滚烫,连呼喊都显得微弱。
王夫人扑到床边,握着贾母的手,急得眼泪直流:“母亲,您醒醒,您可不能有事啊!”
薛宝钗则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快,把冰盆搬到窗边,给老太太物理降温;再去把库房里的上等老参取来,让厨房熬成参汤;太医还没到吗?再派人去催,就说老太太情况危急,耽误不得!”
下人们不敢怠慢,连忙照做。
荣庆堂内,药香渐渐弥漫开来,与淡淡的脂粉香、炭火香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压抑。
王夫人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一会儿给贾母擦汗,一会儿轻声呼唤,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薛宝钗则端坐在一旁,时不时起身查看贾母的气色,偶尔低声安慰王夫人几句,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稳重,与王夫人的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邢夫人、王熙凤、迎春、惜春等人也陆续赶来,荣庆堂内挤满了人,却无人敢大声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下人们走动的轻响。
王熙凤素来八面玲珑,此刻却也没了往日的精明干练,站在角落里,眉头紧锁,暗自嘀咕:“林丫头这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把老太太气成这样,这要是老太太有个好歹,咱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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