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的风卷着枯叶,簌簌落在荣国府朱漆斑驳的门楼上,往日里雕梁画栋、人声鼎沸的侯门府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间的萧瑟与死寂。
贾母被圈禁天牢、王夫人因贪墨舞弊案牵连入狱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在贾府头顶,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下人们树倒猢狲散,要么卷着微薄细软逃之夭夭,要么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唯有几处核心院落,还靠着贾政勉强支撑,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蘅芜苑的窗棂上,蛛网已悄悄织起,往日里窗明几净、熏香袅袅的居所,如今只剩案头一杯凉透的清茶,映着薛宝钗苍白却依旧强撑着温婉的脸。
她端坐在镜前,指尖抚过鬓边那支半旧的珍珠钗——那是王夫人从前赏她的,彼时她还是贾府上下默认的宝二奶奶人选,众星捧月,何等风光。
可如今,靠山崩塌,贾府败落,她的处境,竟比府中最卑微的丫鬟还要难堪几分。
“宝玉呢?又在屋里喝酒?”
宝钗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问向站在门口、垂头丧气的丫鬟莺儿。
莺儿怯生生地应着:“回姑娘,宝二爷从清晨起就关在怡红院,喝了好几坛酒,还……还叫了两个粗使丫鬟陪着,说话颠三倒四的,谁劝都不听。”
宝钗眉头紧蹙,眼底掠过一抹算计。
她何尝不知宝玉如今颓废不堪?
自从黛玉离开后,又逢贾府变故,那个从前混在女儿堆里、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彻底沦为了沉溺酒色的废人。
可即便如此,宝玉依旧是荣国府名义上的二公子,若是能借着照顾他的由头,牢牢拴住他,等日后贾母、王夫人侥幸出狱,或是贾府有一线转机,她便能顺理成章地嫁入宝府,守住这最后一点富贵根基。
至于宝玉的颓废,不过是暂时的,只要她多费些口舌劝说,总能让他振作起来——说到底,她劝的从来不是宝玉,而是自己岌岌可危的未来。
“备些醒酒汤,随我去怡红院。”
宝钗起身,理了理身上半旧的素色锦裙,刻意摆出一副温婉贤淑、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深知,如今府中人心惶惶,唯有守住这副“端庄懂事”的人设,才能勉强立足。
怡红院的门虚掩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脂粉味扑面而来,呛得宝钗下意识地捂了捂口鼻。
屋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地上散落着空酒坛、破碎的酒杯,还有几件凌乱的衣衫。宝玉斜倚在榻上,头发散乱,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神浑浊,正搂着一个丫鬟的腰,含糊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宝玉。”
宝钗放缓了语气,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试图唤起他的神智,“天色不早了,别再喝了,喝多了伤身子。我让莺儿备了醒酒汤,你趁热喝了吧。”
宝玉抬眼,茫然地看了她半晌,才认出是宝钗,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语气含糊又刻薄:“是……是宝姐姐啊?你来做什么?来看我这个废人的笑话吗?”
宝钗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又温柔地走上前,伸手想去扶他的胳膊:“宝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真心为你好。贾府如今虽遭变故,但只要你振作起来,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总能重振家声,救出老太太和太太的。”
“重振家声?救出她们?”
宝玉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宝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与嘲讽,“宝姐姐,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贾府已经完了,彻底完了!老太太和太太犯的是通天大罪,怎么可能出来?我考取功名?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八股文章、功名利禄,你让我去考功名?你是不是盼着我也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宝钗稳住身形,指尖攥得发白,心中的不满已然翻涌,可脸上依旧强装着耐心:“宝玉,你怎能如此消沉?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国为重、家族为先,怎能一味沉溺酒色,自甘堕落?老太太和太太在天牢里受苦,盼的就是你能争口气,你若是一直这样,她们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指望我?”
宝玉眼神一冷,猛地坐起身,醉意中带着几分清明的厌恶,“我母亲和外祖母,她们什么时候真正为我着想过?
她们眼里只有贾府的荣华富贵,只有她们自己的脸面!
当初就是你让我误会林妹妹,逼着我远离林妹妹,如今落得这般下场,都是她们咎由自取!还有你,宝姐姐,”
他死死盯着宝钗,语气里的刻薄像刀子一样扎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天天跑到我这里来劝我,不是真心为我好,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让我振作起来,好借着我的身份,坐稳你宝二奶奶的位置,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对不对?”
宝钗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被宝玉戳破心思的慌乱与难堪,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强自镇定,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试图辩解:“宝玉,你……你怎么能这么误解我?我对你一片真心,对贾府一片忠心,我只是想帮你,想帮贾府渡过难关,你怎能如此污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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