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京城,本该是“东风吹柳花满店,榆荚堆钱柳眼肥”的盛景。
朱雀大街两侧的柳丝垂落如绿烟,枝头缀着嫩黄的柳穗,风一吹便簌簌飘落,沾在往来行人的衣摆上,添了几分春日的柔婉。
可这份暖意,却丝毫照不进贾府衰败的朱门,更驱不散街衢上那阵令人心悸的喧嚣与悲凉。
此刻,清风阁二楼临窗的雅间内,茶香袅袅,氤氲着淡淡的龙井清香。
黛玉身着一袭月白暗纹罗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绣折枝玉兰花的披帛,乌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绾起,眉眼间是历经世事的清冷与从容。
她指尖捏着一盏白瓷茶盏,茶汤澄澈,映出她沉静的眼眸,正听着忠叔低声禀报南洋香料的账目,神色淡然,周身仿佛隔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与窗外的喧嚣隔绝开来。
“姑娘,这批南洋运来的沉香、龙涎香皆是上等货色,比上次广州府送来的品质要好上三成,只是海运途中遇上了风浪,损耗了两箱,账目上已注明,码头管事也递了请罪帖,求姑娘从轻发落。”
忠叔躬身站在一旁,手中捧着账本,语气恭敬,指尖指着账本上的一处批注,细细说明。
黛玉微微颔首,修长的指尖拿起狼毫笔,笔尖蘸了些许浓墨,在账本旁轻轻批注,字迹清隽挺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利落:“损耗属海运常态,不必苛责管事,只是让他即刻加强码头的看管,增派人手巡逻,下次务必做好防护,减少折损。另外,传我吩咐下去,通知江南的三大绸缎庄,下月起推出新款云锦,主打‘独家缠枝莲纹样’与‘月影寒梅纹样’,定价按市场价上浮一成,再搭配特制的锦盒包装,主打权贵夫人、小姐的圈层,务必抢占先机。”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即刻便派人快马赶往江南。”
忠叔恭敬应下,小心翼翼地收起账本,刚要转身退出雅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打破了这份清幽。
起初只是隐约的呵斥声,夹杂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轱辘”声,并不清晰,黛玉并未在意,依旧垂眸整理着案上的香料订单,指尖划过宣纸上的字迹,神情专注。
可没过片刻,那声响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夹杂着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仆役粗鲁的打骂声,还有不堪入耳的嘲讽,如同钝刀一般,硬生生划破了清风阁的静谧,钻进了雅间之中。
“哭什么哭!丧门星!若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早就把你扔去乱葬岗了,也配在这儿哭哭啼啼惹人烦!”
一个粗哑的男声厉声呵斥,语气中的轻蔑与暴戾几乎要冲破耳膜,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想来是耳光落在了皮肉上的声音。
随即,便是女子凄厉的呜咽,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绝望,断断续续,听得人心中发紧:“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哭声太过凄惨,太过绝望,不似寻常的争执,反倒像是绝境中的哀嚎,即便隔着清风阁的窗棂,隔着窗外往来的人声、车马声,依旧清晰地钻进黛玉的耳中,让她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破坏了原本工整的字迹。
黛玉微微蹙眉,抬眸望向窗外,眼中的沉静多了几分疑惑与不悦。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半扇窗,微凉的春风裹挟着街上的尘土与那刺耳的声响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身,指尖拂过披帛上的玉兰花刺绣,目光往下望去,落在了朱雀大街的路面上。
只见街心处,一辆破旧的青布马车停在路边,马车的车轮锈迹斑斑,车帘破烂不堪,边角处还沾着泥土与污渍,一看便是下等人乘坐的货色。
马车旁,围着四个身着孙家仆役服饰的汉子,个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眼神凶狠,手中要么拿着马鞭,要么攥着拳头,神色狰狞,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瘦弱不堪的身影,正是嫁入孙家不久的贾迎春。
此刻的迎春,早已没了往日贾府二姑娘的半分模样,那般温和怯懦、眉眼柔顺的姑娘,此刻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身上穿着的青色衣裙,本是出嫁时贾府准备的体面衣裳,如今却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衣料破碎,露出的胳膊、脖颈上满是青紫交错的瘀伤,有的地方还渗着淡淡的血丝,显然是被反复打骂过,新旧伤痕叠加,触目惊心。
她的发髻早已散乱,枯黄的发丝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脸颊红肿得老高,一边嘴角凝着未干的血迹,血迹顺着下巴滑落,滴在破旧的衣襟上,晕开一片片暗沉的痕迹。她的双眼红肿不堪,眼窝深陷,原本清澈温和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绝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
她被两个仆役死死拽着胳膊,胳膊被攥得青紫,几乎要被捏碎一般,双脚勉强沾着地面,身体摇摇欲坠,每动一下,便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她浑身颤抖,发出细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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