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的风裹着碎叶,在荣国府朱红的门楼上打了个旋,呜咽着钻进门缝。
偌大的宅院空旷得吓人,白日里只有老仆妇扫地的竹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到了夜里,风卷落叶穿过回廊,竟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谁在暗处轻轻叹息。
唯有怡红院西厢房的窗棂上,今夜漏出几缕微弱的烛火,昏黄的光透过蒙尘的窗纸,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混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勉强撕开了这满院死寂。
宝玉就躺在怡红院那张曾经雕金嵌玉的拔步床上,床幔的茜色锦缎早已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几处破损的地方用粗线草草缝补过,与他往日里“爱红成癖”的讲究判若两人。
昔日面如傅粉、目若朗星的公子哥,如今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陷下去,脸色青白得像张浸了水的宣纸,连唇瓣都泛着一层诡异的淡紫。
他盖着一床半旧的锦被,却仍不住地发抖,浑身滚烫得吓人,指尖却凉得像冰,时而含糊地喃喃呓语,字句破碎得听不真切,唯有“林妹妹”三个字,偶尔清晰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时而又猛地蜷缩起身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浑身抽搐着,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枕巾。
床边的袭人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青布衣裳上沾着泪痕与药渍,头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守在床前,手里攥着半副残缺的脉枕——那还是当年府里鼎盛时,太医给宝玉诊脉用的,如今只剩半边木框,软垫早已磨破。
她哭得肝肠寸断,泪水砸在床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不敢放声大哭,怕惊扰了床上气息微弱的宝玉。
“宝二爷,您撑着点……”
她哽咽着,伸手想替宝玉擦去额角的冷汗,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那滚烫的温度烫得缩回手,“府里……府里连个像样的大夫都寻不来了……”
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哭声堵了回去。
自贾府获罪,太医院的人避之不及,街头的郎中听闻是荣国府的人,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张口就要天价诊金,府里早已拿不出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宝玉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去。
穿过几重荒芜的回廊,正房里的烛火比怡红院更显黯淡。
王熙凤坐在一张缺了角的红木椅上,往日里凤冠霞帔、珠翠环绕的管家奶奶,如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素色绫袄,领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早已褪色。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几缕刺眼的白发混在乌发里,格外扎眼。
脸上没了胭脂水粉的修饰,显露出几分憔悴,眼底的精明还在,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慌乱,她不停地来回踱步,手里攥着一方素色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帕子的边角被她绞得变了形。
“去看看宝二爷那边怎么样了?”
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着门口候着的小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是她从王家带来的陪房,如今也只剩这一个还肯留在身边,听了吩咐,连忙低着头快步往后院走。
王熙凤望着丫鬟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自贾母、王夫人被流放入狱,贾赦、贾政被革职待查后,她就成了这破败贾府名义上的“顶梁柱”,可这柱子早已被蛀空。
府中财产被抄走大半,值钱的物件要么充了公,要么被下人偷偷变卖,如今只剩这空荡荡的宅院和几个老弱仆妇。
她靠着早年偷偷藏在首饰盒夹层里的一点碎银子和两支银钗,勉强维系着几人的生计,可宝玉一旦出事,这荣国府最后一点念想,也就彻底断了。
更让她心慌的是,宝玉这病来得蹊跷。
前几日还好好的,不过是喝了一碗下人送来的茶水,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热,浑身抽搐。
她私下里问过送茶水的小丫鬟,那丫鬟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没过两天就借口家里有事跑了——她隐约猜到,宝玉中的毒,来历绝不简单,说不定是冲着这没落的贾府,或是冲着宝玉来的。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袭人的哭喊声。
王熙凤心里一紧,刚站起身,袭人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二奶奶,求您想想办法!”
袭人额头抵着地面,不停地砰砰磕头,额角很快就磕出了红印,“宝二爷他……他快撑不住了!府里没人能救他了,只有……只有林姑娘,只有林姑娘能救他!”
“林姑娘”
三个字像根针,猛地刺了王熙凤一下,她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眉头紧紧皱起,脸色沉了下来。
自贾府获罪后,黛玉只派人来送过一次东西,再没踏足过这里,显然是想与这泥潭彻底划清界限。
袭人还在不停地磕头,哭着哀求:“二奶奶,奴婢知道林姑娘如今不愿沾惹咱们府里的事,可宝二爷是她昔日的知己啊!求您……求您去求求她,只要能救宝二爷,让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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