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尽,紫禁城的寒雾还缠在琉璃瓦上,御书房檐角的鎏金兽首凝着薄霜,比白日更显肃穆。
殿内地龙烧得极旺,银丝炭在鎏金鹤纹炭盆里燃出细碎的火星,暖融融的热气裹着龙涎香的清冽气息,却半点驱散不了明黄御案后皇帝眉宇间的寒意——方才吩咐暗卫探查林黛玉与荣国府的余绪未散,案几一角,那封印着玄色暗纹的密信,还与其他奏报静静相叠,衬得满殿寂静愈发沉凝。
案几中央,另一叠密信已然铺展,最上方那封的封蜡已被捏碎,露出里面暗黄色的麻纸,墨迹是特制的防洇墨,即便在暖湿的室内,也依旧棱角分明。
这是御前暗卫另一路的禀报,与林贾两家的纷争无关,却牵扯着京中更深的暗流,字字皆叩击着帝王的制衡之心。
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暗探仓促间写就,却字字如冰锥,扎在皇帝心头:
“重阳翌日,北静王借围猎之名晤镇国公世子于京郊南山别院,屏退左右密谈逾一个时辰,临别时世子赠其紫檀木匣一具,内物未详。
十三日,北静王府亲随乔装为货郎,夜入南安郡王旧邸,至四更方出,携回锦盒一只,似有书信往来。
廿一日,北静王私召江南盐商王氏入府,许其三年贩盐专权,换其捐银二十万两予镇国公府,席间曾低语‘宗室勋贵,当共护祖业,莫让皇权独大’。”
皇帝指尖缓缓移开那封林贾相关的密信,转而抵着这封密信末尾的落款,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他登基已逾多载,从最初的根基未稳到如今的权柄渐固,靠的便是“制衡”二字——京中世家盘根错节,昨日黛玉与荣国府的交锋,是孤女与衰微勋贵的角力,虽看似细微,却牵扯着世家风气的异动;
而今日北静王串联旧部的密报,便是旧勋贵集团公然挑衅皇权的信号,二者看似无关,却皆是他执掌朝局需审慎处置的棋局。
前朝“四王八公”的旧勋贵集团,自开国起便盘根错节,历经数代,早已成了皇权旁的一块心病。
这北静王,更是其中的翘楚——表面上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对皇权恭顺有加,秦可卿丧礼上的循规蹈矩、对宝玉的青眼有加,都做得滴水不漏,可暗地里,却在悄悄串联旧部,收拢财权,隐隐有抱团对抗中枢之势。
反观荣国府,虽已因贾赦贪腐、贾环构陷黛玉而衰败,却仍是旧勋贵宗族的一环,与北静王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这也是他方才执意加派暗卫,紧盯林贾动向的缘由——牵一发而动全身,衰微勋贵的余波、崛起孤女的底气、旧勋贵集团的反扑,皆不可不防。
“圣上,暖炉添些炭吧?”
侍立在侧的总管太监李德全见皇帝久立不语,鬓角竟凝了一层薄汗,便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示,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扰了圣驾的思绪——他虽不知案上密信究竟所言何事,却能察觉到,圣上今日的凝重,比往日更甚,似是在斟酌一盘关乎京中全局的大棋。
皇帝摆摆手,目光依旧锁在密信上,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不必。这宫里的暖,捂不热有些人的心思。”
他缓步踱到窗前,推开半扇雕花木窗,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灌进来,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
视线越过宫墙,既能望见远处荣国府方向沉沉的暗影(那处正是暗卫即将潜入探查之地),也能瞥见宗人府的灰墙黛瓦,那片建筑,此刻正圈着他一手培植的“利刃”——忠顺王。
前番江南赈灾银失窃,朝野哗然,数份“实证”递至御前,皆指忠顺王麾下僚属借督办赈济之便,与地方胥吏勾结截留银钱。
彼时舆情汹汹,御史台连番上书弹劾,要求彻查忠顺王府,甚至有旧勋贵借机发难,暗指中枢偏袒亲信。
皇帝顺势将忠顺王暂禁宗人府,一来是平朝野非议,堵悠悠众口;二来是想敲山震虎,让北静王这类旧勋贵以为“皇权利刃”已折,放松警惕;三来,也是为了腾出手来,从容处置荣国府、林黛玉这类看似细微却暗藏隐患的事端。
可如今密信摆在眼前,北静王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趁忠顺王失势,加快了结党步伐,这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
而黛玉手握荣国府更多贪腐线索却未赶尽杀绝的隐忍,荣国府贾政避世自守的冷漠,又让他愈发清楚,京中的棋局,远比他预想的更复杂——孤女有风骨,勋贵有私心,旧部有反心,唯有牢牢握住制衡之权,方能稳得住这万里江山。
“李德全,”
皇帝忽然回身,声音沉如寒潭,“宗人府那边,这几日忠顺王可有异动?”
李德全连忙躬身回话,语气愈发恭谨:“回圣上,忠顺王爷自入宗人府,每日除了抄录《资治通鉴》,便是督促府中下人整肃内务,从无半句怨言。
前日还托值守侍卫递了道折子,说愿捐出王府三成私产充作北疆军饷,只求能戴罪立功,去查探江南藩王余党,还说‘臣一日不除藩逆,一日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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