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的偏院客房,原是供远房亲眷暂住的地方,偏僻得很,冬日里更显清寂。
窗棂是旧年的雕花样式,纹路间积着细碎的尘埃,此刻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像谁无意间洒了把碎雪,将窗外的枯枝寒鸦晕成了模糊的剪影。
屋内只摆着一张旧木床、一张案几和两把椅子,陈设极简,连块像样的锦垫都没有。炭盆搁在案几旁,里面的炭块只烧了半旺,橘红色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盆沿,映得墙面忽明忽暗,堪堪能驱散些侵入骨髓的寒意,却暖不透人心底的寒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炭灰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冷冽寒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黛玉坐在案几旁的椅子上,一身素色暗纹锦袍,领口绣着几枝浅淡的寒梅,衬得她本就清瘦的身形愈发挺拔。
她未施粉黛,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柔弱,只剩一片沉静的漠然,指尖轻轻搭在案几上,触到的木头冰凉刺骨,却不及她心底半分寒凉。
她方才被王府的人“请”来,便知今日断无轻松可言,只是没想到,等来的会是忠顺王本人。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窗棂上的霜花微微颤动。
忠顺王缓步而入,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腰间系着玉带,步履沉稳,周身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他面色沉敛,眉眼间带着几分被赦免后的从容,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鸷。
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幕僚,双手捧着一叠厚重的卷宗,纸页边缘泛黄,显然是存放了许久的旧物,每一步都走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身前的王爷。
寒风卷着几片碎雪沫子飘进来,炭盆里的火苗猛地瑟缩了一下,又缓缓燃起来。
忠顺王扫了眼端坐不动的黛玉,目光在她清绝的眉眼间稍作停留,语气里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林姑娘不必拘谨,本王今日找你,不是为了为难,只是想做个了断。”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歉意,即便当年那些罪名曾牵连贾敏,即便他曾被宗人府关押,如今重获自由,对着故人之女,也依旧是一副施舍般的姿态。
黛玉缓缓抬眸,澄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忠顺王的视线,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怯懦,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沉默着,没有应声。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忠顺王能从宗人府全身而退,绝非偶然。
前些日子朝堂之上风波骤起,北静王被指构陷忠顺王、勾结江南乱党,皇帝一道圣旨,便赦免了忠顺王此前所有的“罪名”——那些截留赈银、暗中构陷贾敏致死的指控,尽数被推翻,反倒成了北静王为夺权而设下的圈套。
如今那些旧案早已被皇帝亲口定性,木已成舟,她若是再敢提及半句母亲的冤屈,便是抗旨不遵,不仅自身难保,就连她苦心经营的清风阁,恐怕也会遭池鱼之殃。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挣扎过。
母亲含冤而死,尸骨未寒,真凶却借着皇权博弈的东风逍遥法外,甚至倒打一耙。
可她深知,在皇权面前,个人的冤屈何其渺小,她没有兵权,没有靠山,唯有清风阁这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若是贸然出头,不过是飞蛾扑火,徒增伤亡。
高洁如她,不愿屈从于强权,却也聪明得懂得隐忍,懂得在绝境中保全自身,等待反击的时机。
“当年在宗人府,本王认下那些‘罪’,是为了给圣上留足体面,也为了引北静王露出马脚。”
忠顺王走到案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抬手接过幕僚递来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得,仿佛自己是这场皇权博弈中的胜利者,“如今圣上已查清真相,是北静王联合江南乱党伪造证据,构陷本王,妄图独揽大权。本王不过是皇权博弈中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至于你母亲贾敏……圣上已然定论,是藩王余党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与本王无干。”
他说得分外坦荡,仿佛那些过往的阴谋与鲜血都与他无关,一句“与本王无干”,便轻飘飘地抹去了所有嫌疑,也抹去了黛玉心中最后的一丝奢望。
话音落下,黛玉的指尖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堪堪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怒意与悲凉。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皇帝的定论,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北静王倒台,忠顺王复位,朝堂势力重新平衡,至于母亲的冤屈,不过是这场博弈中无关紧要的牺牲品。
她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从皇帝下旨赦免忠顺王的那一刻起,母亲的冤屈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定论”,她再执着、再不甘,也无济于事。
她缓缓松开蜷缩的指尖,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却依旧神色平静,语气淡漠得没有半分起伏:“王爷找我,若只是说这些,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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