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霄不知道自己收集了多少枚棋子。
他的手掌早已被那冰凉的棱角硌得麻木,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复杂符文细微的凹凸纹路。清冽的墨香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顽固地驱散着曼珠沙华甜腻的腐败气息,如同在他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这屏障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仍在我的领域之内。
他不再试图偏离,也不再愤怒地攥紧棋子。他只是沉默地、机械地,沿着这条由黑白棋子铺就的、唯一清晰的路,一步一步向前。魂体的虚弱和“归墟”伤口的冰冷侵蚀,让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和刀尖的混合物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第多少枚了?】 他混沌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这混蛋……到底有多少存货?地府判官的俸禄……都拿来刻棋子了?
这条“棋路”并非直线。它蜿蜒曲折,时而绕过一片特别茂密、散发着强烈怨念的花丛,时而避开几座刻满扭曲符文的残破石碑。凌九霄能感觉到,这条路在刻意规避着荒原上一些隐晦的危险气息。白墨……在为他清扫前路上的障碍。
这个认知让凌九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像是被喂了一口掺着玻璃渣的糖,又疼又涩。
终于,在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在花海里时,他看到了“终点”。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中央没有曼珠沙华,只有一片平整的、如同被无形力量切割过的黑土地。空地中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石桌,两张石凳。
而石桌之上,赫然摆放着一副未完的棋局。
棋盘是划在地面上的纵横线条,棋子,正是他这一路收集而来的那种黑色符文棋子,与另外一些温润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玉石棋子交错分布,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局面。黑棋攻势凌厉,白棋守势沉稳,棋局进行到中盘,杀机四伏,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凌九霄的脚步在空地边缘停滞。
他看着那副棋局,看着石桌旁空着的石凳,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里就是终点了。
白墨布下这条漫长的“棋路”,最终将他引到了这副棋局前。
什么意思?要他坐下来,手谈一局,一笑泯恩仇?
去他妈的!
凌九霄几乎想冷笑出声。三百年的血海深仇,前世今生爱恨交织的撕扯,是这一局棋能化解的吗?!
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目光扫过棋局,扫过空荡荡的石凳,最后落在那片死寂的空地上。风吹过,卷起几片血色的花瓣,落在棋盘上,为那肃杀的黑白世界增添了一抹刺眼的艳色。
他在等。
等那个布下这一切的人现身。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他残存的耐心和体力。右肩胛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愈发强烈的冰冷抽痛,提醒着他状态的糟糕。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
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
凌九霄猛地回头。
白墨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官袍,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他周身的规则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深潭静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凌九霄,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他看起来……比凌九霄这个一路跋涉的伤者,还要虚弱。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无尽的血色花海环绕中,无声对峙。
空气中弥漫着曼珠沙华的甜腻,棋子的清冽墨香,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最终还是凌九霄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摆这么大阵仗,白判官是想跟老子下棋,还是……想再‘审判’一次?”
他刻意用了“审判”这个词,像一根刺,狠狠扎向对方,也扎向自己。
白墨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关于棋局的问题,目光却落在了凌九霄一直紧握的、攥满了棋子的手上,又缓缓上移,落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最后,定格在他右肩胛那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不祥气息的位置。
“你的伤势,”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什么,“不能再拖。”
又是这句话!
凌九霄心头火起,那被他强行压下的怨恨和委屈再次翻涌上来:“拖不拖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你把我引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直说!”
白墨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副浑身是刺、仿佛随时会碎裂却又强撑着的模样,眼底深处那冰冷的坚壳,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他缓缓抬起手。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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