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冷静!千万冷静!”一个清朗急切的声音穿透混乱,陈浩然不知何时已挤到陈文强身边,一把死死攥住父亲因暴怒而青筋虬结、几乎要挥出去打人的手臂。他的手很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将父亲往后拖了几步。
“冷静?浩子!他们这是要逼死你爹我!要砸了咱家的饭碗!”陈文强喘着粗气,胸膛像破风箱般起伏,眼睛死死瞪着那些正在张贴封条的衙役,恨不得扑上去生撕了他们。
陈浩然的手抓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父亲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陈文强暴怒混乱的脑海:“爹!跟他们硬顶没用!这是衙门!咱鸡蛋碰不过石头!您先消消气,听我说!他们不是说咱的煤是秽物,污了风水吗?”他眼中闪烁着一种陈文强从未见过的、混合着书卷气和某种锐利锋芒的光芒,“那咱们就顺着他们的话头……玩点大的!把它变成金子!”
“玩点大的?变成金子?”陈文强被儿子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暴怒的情绪像被戳了个洞,稍微泄了一点,但更多的是茫然和难以置信,“浩子,你读书读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金子?”
陈浩然嘴角竟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与其书生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狡黠的冷意。他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父亲的耳朵,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爹,您信我。咱们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这被脏水泼过的煤,不是秽物,是宝贝!是沾了‘龙脉之气’的祥瑞!让他们抢破头!”
“龙脉之气?”陈文强彻底懵了,这四个字如同天书,砸得他晕头转向。他看着儿子那双在混乱中异常清亮、闪烁着疯狂计谋的眼睛,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脚底板蹿上来,却又奇异地压住了他心头的怒火。儿子脸上那份笃定和疯狂交织的神情,竟让他这个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半辈子、向来只信实打实银子的煤老板,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查封后的陈家煤场一片死寂,只剩下恶臭无声地盘旋。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却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各个角落悄然涌动、发酵。
最初,只是天桥下几个晒太阳的老头儿在神秘地交头接耳,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听说了吗?南城根儿那臭煤场,邪乎着呢!”
“可不是!我二舅姥爷邻居家的三小子在顺天府当差,亲耳听见的!那臭水泼下去,非但没镇住那煤,反倒激出了一股子‘地龙翻身’前才有的硫磺味儿!直冲霄汉啊!”
“哎哟喂!这还了得?莫不是……”
“嘘——小声点!指不定是那煤堆正压在什么了不得的地脉穴位上!那脏水一泼,秽气一冲,反倒把底下压着的‘真龙宝气’给激出来了!沾在了煤上!”
流言如同瘟疫,在茶馆酒肆、菜市勾栏间飞速变异、膨胀。一个更玄乎、更勾魂摄魄的版本迅速成为主流,并且加上了令人无法反驳的“细节”:
“知道为啥那么臭吗?那是龙脉的‘浊气’被逼出来了!留下的,才是精华!那煤渣里,现在可都沁着真龙地脉的纯阳精气!烧起来,不但没毒烟,反而旺家宅,驱邪祟,保平安!”
“千真万确!顺天府查封,根本不是因为臭!是上头的大人物知道了这‘龙脉煤’现世,怕引起哄抢骚乱,故意找借口封的!等着秘密运走呢!”
“哎呀!那陈家岂不是要发达了?守着龙脉口啊!”
“发达?我看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过……要是能弄到一点那煤渣……”
人心里的贪婪和对虚无缥缈之物的狂热崇拜,被这精心炮制的“龙脉之气”彻底点燃。原本被恶臭驱散的南城根儿,人潮竟开始重新汇聚,并且越聚越多。人们远远望着那被黄色封条封死的煤场大门,还有门口持刀肃立的衙役,眼神不再是嫌恶,而是充满了敬畏、好奇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望。那冲天的臭味,此刻在许多人鼻子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神异”的意味。
陈文强躲在煤场深处一间未被完全查封的破败账房里,透过窗棂缝隙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听着隐约传来的议论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表情极其复杂。惊愕、茫然、一丝隐隐的兴奋,还有巨大的荒谬感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回头,看向正在油灯下从容提笔写着什么的儿子:“浩子,这……这真能行?这谎扯得也太大了!万一……”
“爹,谎话扯到没人敢戳穿的时候,就是‘天机’。”陈浩然头也没抬,笔走龙蛇,在一张粗糙的黄麻纸上写下最后几个字。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拿起那张纸,上面赫然写着:“欲求龙脉遗泽,趋吉避凶者,可于明日卯时三刻,至西直门外土地庙旁,凭此签领‘安宅宝煤’一份,先到先得,福缘自取。” 落款是一个谁也看不懂的、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箓。他眼中跳动着冷静而疯狂的火苗,“顺天府查封,就是最好的佐证!他们越封,百姓越信下面真有宝贝!咱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火烧得更旺,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分一杯羹!明天一早,这些‘签子’就会出现在京城几十个最热闹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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