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孙考官的脸因暴怒和恐惧涨成了猪肝色,手指如戟,几乎戳到陈浩然的鼻尖,“将此獠拿下!剥去襕衫!搜检全身!定要查清这祸乱考场的妖符从何而来!”
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已抢到号舍口,铁钳般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探了进来,带着汗臭和皮革的气味,就要抓向陈浩然的手臂和衣领。那冰冷的铁甲边缘几乎蹭到他的脸颊。
陈浩然的心跳在孙考官那声“妖孽”出口的瞬间便已停止,随即又以一种要撞碎肋骨的速度疯狂擂动!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闪电般窜上头顶,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脑海炸开。他太清楚在“魇镇”、“妖术”这类罪名面前,个人的辩解是何等苍白无力!尤其在科举考场,这等同谋逆的重罪!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就在兵丁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襕衫的前一刹,陈浩然猛地向号舍最里面的角落一缩,身体蜷起,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求生欲而撕裂变调:
“大人明鉴!学生冤枉!此非妖符!此乃…此乃演算之术!学生可解!学生可解此题!”他指着被孙考官紧紧攥在手里、几乎揉烂的草稿纸,语无伦次,“大人请看!此图!学生皆得其边长!此乃…此乃格物致知之学!非是妖邪啊大人!”他试图指向那张几何图,手臂却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格物致知?”孙考官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扭曲的脸上肌肉跳动,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刻的冷笑,扬了扬手中那“罪证”,“满纸鬼画符,亵渎圣域!尔等还愣着作甚?堵了他的嘴!拖下去严加看管!待本官禀明主考大人,再行究问!”
兵丁再无迟疑,铁箍般的手掌重重落下,死死钳住了陈浩然挣扎的双臂。一股混合着汗臭、铁锈和暴力的蛮横力量将他从号舍的角落里硬生生拖拽出来!襕衫的布料在粗糙的木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一块不知哪里找来的、带着浓重汗馊味的破布,狠狠塞进了他徒劳呼喊的嘴里,瞬间堵死了所有申辩的可能。窒息感和浓烈的异味让他眼前发黑,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他被粗暴地架着,双脚几乎离地,踉跄着拖离了他那间小小的囚笼,拖离了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场。身后,是无数道含义不明的目光,是死寂中压抑的嗡嗡议论,是孙考官那张因愤怒和某种发现“异端”的亢奋而扭曲的脸。
贡院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隆”一声关闭,隔绝了内里的一切。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进陈浩然心底分毫的暖意,只有一片刺骨的冰寒。他被推搡着,押向贡院深处某个专门羁押“犯事”考生的、不见天日的黑房。
千里之外,京城。
空气里飘荡着北方深秋特有的干爽和微寒,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巍峨的紫禁城朱红宫墙。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却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急促,碾过棋盘街的石板路,蹄声嘚嘚,清脆而焦灼。车厢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探询的目光,只在颠簸时偶尔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端坐之人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那方向,是直奔正阳门而出,南下官道。
车辕上,赶车的汉子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腰间束带却勒得异常紧实,显露出精悍的体格。他手中鞭子虚悬,并未真的抽打,只凭口中短促的呼喝便让拉车的健骡四蹄翻飞。车轮滚滚,卷起一路轻尘,将这辆沉默却迅疾的马车送向遥远的南方。
江南,金陵城西,悦来客栈。
一间临街的上房内,气氛与外间的喧嚣市声格格不入,沉滞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罐。
年小刀大马金刀地踞坐在一张楠木圈椅里,褪去了白日里市井泼皮的伪装。一身玄色劲装紧裹着他精悍如铁的身躯,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雁翎刀,鲨鱼皮鞘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乌光。他面前的红木八仙桌上,没有酒菜,只孤零零地放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正是那块从陈文强苦力队灶膛里扒出的煤饼。
不同于常见的煤块,这煤饼形状异常规整,布满均匀的孔洞,边缘甚至带着一种粗粝的、模具压制留下的棱角感。年小刀伸出两根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它,动作轻得如同拈着一片羽毛,唯恐弄散了这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凑近了,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几乎贴在煤饼粗糙的表面,一寸寸地扫视。鼻翼微微翕动,贪婪地捕捉着那独特的气味——烟煤燃烧后特有的、带着一丝硫磺气息的焦糊味,然而,在这基础的气味之下,似乎还糅合进了一缕极淡、极陌生的、类似某种矿物粉末的微辛。
“怪道烧起来那么硬挺,烟也小些……”年小刀低语,声音沙哑,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磨石。他指腹的厚茧,细细摩挲过煤饼边缘那清晰的棱角。这绝不是自然开采后简单砸碎的煤块,更不是那些泥腿子用烂泥随意糊弄的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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