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弹指覆年党》
黎明前的京城,寒意最是刺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梆子声有气无力地敲过四下。死寂被粗暴撕裂。
轰——!
陈府两扇厚重的榆木大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向内爆开!碎木飞溅,烟尘弥漫。火光骤然涌进,映亮门外铁甲森森、刀枪如林。当先一人,顶盔贯甲,腰悬长刀,正是年羹尧麾下心腹悍将巴图鲁,脸上横肉虬结,眼神如淬了寒冰的刀子。
“奉大将军钧令!”巴图鲁的吼声震得屋檐瓦片簌簌作响,“查抄逆产!陈家上下,一个不许走脱!拿下!”
如狼似虎的亲兵潮水般涌入,靴声橐橐,刀鞘撞击着甲胄,发出令人齿冷的金属摩擦声。火把跳跃的光芒将他们凶悍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影壁上、廊柱间,幢幢如鬼魅。丫鬟仆役的惊叫与奔逃声瞬间被粗暴的呵斥和推搡淹没。整个陈府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陈文强却立在正厅阶前,纹丝不动。他身上只穿着素绸中衣,外罩一件半旧的宝蓝宁绸夹袍,连扣子都未系全。火把的亮光掠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那脸上没有半分惊惶,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嘲讽的平静。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将夹袍的领口仔细地整了整,又抚平前襟一处细微的褶皱,动作从容得如同准备赴一场寻常宴饮。
管家福伯踉跄着扑到他身边,面无人色:“老爷!您…您快拿个主意啊!这帮杀才…”
陈文强抬手止住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着自己衣襟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在咫尺的福伯能勉强听见:“抄家?挺好。省得老子大冷天亲自‘送货上门’了。” 他嘴角甚至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冷硬得像冻土上的裂痕。
巴图鲁已大步踏上台阶,铁塔般的身躯堵在陈文强面前,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陈文强脸上,试图从那片令人恼火的平静里挖出恐惧的裂痕。“陈文强!你勾结朋党,图谋不轨!家产尽数充公!还不跪下伏法?”
陈文强这才缓缓抬眼。他的视线越过巴图鲁杀气腾腾的脸,投向厅堂深处幽暗的角落,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与刀光,落回了三日前的那个傍晚。
那日夕阳熔金,将紫禁城西侧一片连绵巍峨的府邸群染成一片壮丽的赤红。其中一座,飞檐斗拱,门庭煊赫,正是当朝某位手握实权、与年羹尧过从甚密的宗室显贵宅邸。
书房内,地龙烧得极暖,熏香袅袅。主人正与几位清客围炉品茗,谈笑风生。炉中新换了一种上好的银霜炭,是陈记煤行特意献上的新货,据称“无烟、耐烧、火力绵长”。主人捻须,对陈家的“识趣”颇为满意。
炉火幽蓝,跳跃着一种异于常态、近乎妖异的色泽,无声地舔舐着炉膛内的黑金。那火焰的核心温度,远超寻常炭火。炉膛深处,一块特制的蜂窝煤芯正在这极致的高温中悄然熔解。煤芯中心,一粒微不可察、比米粒还小的坚硬晶体,正承受着火焰的千锤百炼。晶体内部,无数细如发丝、排列精密的刻痕,在高温下非但没有损毁,反而被淬炼得愈发清晰——那是陈乐天以近乎神乎其技的微雕之法,将年党历年贪墨军饷、倒卖禁物、私蓄甲兵的铁证,一笔一划刻入其中。微缩的图文,细密如天书,却纤毫毕现。
炉火持续燃烧,书房里暖意融融,谈兴正浓。无人知晓,在这片温暖祥和的表象之下,致命的证据正被这特制的妖异蓝焰牢牢锁定,一点点熔炼成型,最终凝固成一块坚硬、漆黑、毫不起眼的炉渣,混在万千灰烬之中。
而此刻,这块蕴藏着惊雷的炉渣,早已不在炉中。它连同其他几块同样关键的“炉渣”,已被陈浩然动用曹府旧日经营下的隐秘渠道,以最不起眼的方式——夹在每日倾倒的煤灰车里,悄然运抵了它们最终该去的地方。
回忆的涟漪散去,眼前依旧是巴图鲁狰狞的脸和逼人的刀锋。陈文强眼中那点深藏的锐芒一闪而逝,重新覆上商人特有的、近乎谦卑的油滑:“将军息怒。草民小本经营,向来安分守己,何来勾结朋党?定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草民这就吩咐下人,全力配合将军查抄!福伯,愣着干什么?把各处库房、账房的钥匙,统统交给军爷!手脚都放麻利些!”
巴图鲁没料到对方如此“配合”,准备好的威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胸口发闷。他狐疑地打量着陈文强,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地皮都给我刮三尺!片纸纸字都不许放过!”
亲兵们轰然应诺,如蝗虫般扑向陈府每一个角落。砸锁声、翻箱倒柜声、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陈文强被两个兵丁粗暴地推搡到庭院角落看押起来,他垂着眼,听着府邸被蹂躏的声响,脸上肌肉偶尔抽搐一下,那是刻在骨子里对家业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等待。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一道细密的缝线,那是乐天的手笔,里面曾藏过更小的水晶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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