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天指尖抚过那件刚刚送抵“陈记”的紫檀笔筒,木质温润,雕工精良,几乎与他铺中热卖的“竹报平安”款一模一样,唯独那缕极淡的、绝不属于顶级紫檀的酸味,刺鼻地宣告着——仿品,已至。
初冬的晨光,带着几分吝啬的暖意,斜斜照进“陈记紫檀”的堂口。铺子里,新到的几件家具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冷冽的木香与暖融融的炭火气交织,营造出一派低调的奢华。陈乐天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刚刚修复好的明代紫檀小案摆放妥帖,心中充盈着些许自得。从险些血本无归到如今在这条街上站稳脚跟,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伙计引着一位面生的挑夫进来,送来一只用软布包裹严实的物件,说是城东一位老主顾订的货。陈乐天含笑接过,心下微觉诧异,这位主顾平日偏好大件,怎突然订了个笔筒?
软布层层揭开。一只雕着喜鹊登梅图案的紫檀笔筒映入眼帘。款式、花纹,甚至那喜鹊的神态,都与他两月前设计并推出后迅速风靡的“喜上眉梢”系列别无二致!这可是他结合了现代简约审美与明清吉祥纹样的得意之作,是“陈记”打响名头的关键产品之一。
指尖习惯性地抚上筒身,感受那理应如肌肤般细腻的木质。触感…似乎略涩。他心下咯噔一声,凑近细闻。顶级小叶紫檀那醇厚沉静的檀香几乎微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其细微、却尖锐突兀的酸臭气,若非他这数月来日夜与紫檀为伍,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劣质酸枝木仿冒,并以特殊药水浸泡做旧、强行逼出的伪香!
仿品!而且是最劣等、最伤人的那种!用药水浸泡的木头,不仅气味刺鼻,长久接触更恐对人身有害!
“这货是从何处送来的?订货的是谁?”陈乐天猛地抬头,声音绷紧,方才的闲适荡然无存。
挑夫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嗫嚅道:“小的…小的只是受南城‘百木坊’所雇,负责送货。客人是谁,小的不知啊。”
百木坊?陈乐天脑中飞速搜索。那是南城一家颇有些年头的木器行,规模不小,口碑向来中庸,主打平价家具,从未听说他们做高仿紫檀的生意。看来,是眼红“陈记”的利润,忍不住下场,用了最龌龊的手段!
怒火瞬间顶到喉咙口,又被他死死咽下。他想起大哥文强常挂嘴边的话:“遇事别炸毛,先想辙,想怎么把它变成咱的便宜。” 还有浩然细致的提醒:“哥,仿冒出现,从商业角度看,甚至算是一种‘认可’,但需及时、有效应对,否则后患无穷。”
他强压火气,付了挑夫脚钱,打发人离开。独自站在堂中,盯着那几乎乱真的笔筒,手指冰凉。这已不是简单的模仿,这是要用低劣的货色败坏“陈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若让这等毒瘤流入市场,特别是通过这种“李代桃僵”的方式送到老主顾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午后的家庭会议,气氛凝重。铺子后院的厅堂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陈乐天将那只仿冒笔筒放在中间的小几上,声音沉郁地将发现经过和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
“王八犊子!敢在爷们儿饭碗里掺沙子!”陈文强一听就炸了,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子,“我这就去找年小刀!让他查查那百木坊的底裤是什么颜色!看老子不把他那破坊子……”
“大哥!”陈浩然及时出声打断,他如今气质愈发沉静,穿着虽仍是儒生长衫,眼神却透着洞悉世情的冷静,“找年小刀打听底细可以,但直接冲突,乃下下之策。百木坊敢这么做,必有所恃。或是料定我们初来乍到不敢声张,或是背后另有依仗。贸然行动,反落人口实。”
“浩然说得对。”陈巧芸轻蹙秀眉,她刚从一场侍郎夫人的堂会归来,身着藕荷色绣玉兰的缎子袄裙,发间一支简单的珍珠簪,已是通身的的气派,“咱们现在不是刚来时无根无基了。这仿冒之事,恶心,但也说明咱们的东西真的被市场认上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咱们自己的名声,让那些真心喜欢‘陈记’东西的主顾们,能分清李逵和李鬼。”
她顿了顿,看向乐天:“二哥,咱们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别人轻易仿不来的暗记或者特点?”
陈乐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脑子从愤怒中冷静下来:“有。我们的精品大件,榫卯结构我改良过,内部有极小的‘陈’字标记,用的是特殊工具刻印,极难模仿。但这种小件…之前没想过会有人仿得这么像,防伪上确实疏忽了。”
“现在加上也不晚。”陈浩然接口,“即刻起,所有出自咱家作坊的器物,无论大小,均需有独一无二的暗记或编号,登记在册。同时,二哥,你能否写一份‘紫檀鉴真’的小帖,不必长篇大论,就几点最核心、最易辨别的特征,尤其是如何区分这种用药水泡出的劣货?我来润色,确保言辞雅驯,便于流传。”
“妙啊!”陈文强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这帖子,让巧芸借着去各府弹琴教课的机会,带给那些夫人小姐们!再让年小刀手底下那些小子们,在茶楼酒肆、各家商铺‘无意’中念叨念叨!咱们自己不说百木坊一个不字,只教大家怎么认真的好紫檀!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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